君三笑唇角挂着揣测不清心意的浅笑,手中铁扇张开,微摇了两下。
慢条斯理。
“小师妹难道不知,我大周此番百万人南下征伐?苑城、鹭城隔江相望,此地更是三江交错而行,北方军既不擅水战,参战之人自然多多益善为好。怎会只派出区区两万人前来应战?”
花翥话落,浅笑:“从军作战切忌分兵。即是百万大军南下,凭借气势便可威慑对方,不战而屈人之兵。”
顺手替君三笑添了点儿酒。
听出她话语中的揶揄嘲笑,君三笑说话做事渐有几分漫不经心,道:“边陲小民,不懂人言,不识君子之道,留之,后患无穷。破之,永绝后患。”
“好一个永绝后患。凡大国者皆以‘仁德’治理天下,待天下万民同一。‘暴政’岂可安天下?”
铁扇张开,复有合上。君三笑侃侃而言:“‘仁德’?小师妹,你我二人刀尖上沾满鲜血,妄谈‘仁德’,似若豺狼与小鹿求茸,苍鹰与白兔谋皮。”
“师兄切莫混淆小妹之意。刀尖染血只为战,无战,何来太平?‘军’之行动为保家卫国。”
君三笑轻轻鼓掌,一脸欣赏。“小师妹满口正道。难道抢占雁渡时不曾杀人?不也将蛮族驱赶苏娜湖以北?为阳啟弹丸小国获取大片领地?”
“本将可未曾有意杀害女子与年幼孩童。”花翥举杯邀君三笑同饮。
举杯,一饮而尽。
君三笑眉梢、眼角、每一分唇都在微笑。似若而今不是敌对双方论战,而是故友闲谈。
“好一个‘未曾有意’,从战者,皆与‘杀’字脱不得干系。所谓的‘良善’不过是五十步嘲弄百步。说来,为兄远在大周也曾听小师妹在北境的功绩。不得不说师妹的确是女子中的佼佼者,小师妹所谓的女子也可又所大成更是自己的道理。为兄着实敬佩。
“可为兄有一事不解——既男子可做之事女子也可行,在师妹的头脑中世上之事便无‘男女’之别。那么为何在战时杀尽男人为大功,杀尽妇孺则是大过?所谓的仁人志士满口仁义道德时也责备从军之人‘连妇孺也不放过’。”
他坐直身子,铜扇重重搁在桌上。身又前倾,气势强了三分,眉梢扬起,满目皆是洋洋自得。
花翥一怔。
厉害。
君三笑不过短短几言,神情云淡风轻,却将逻辑上的疏漏之处平平整整放在她眼前。
幸而,此事,她还真细细寻思过。
杀孩童不可,因孩童年幼,无力保护自身。
“若女子从军,那便是战士,是战士便要面对死亡,自然男女皆同。若是平民,不论男女皆不可随意杀戮。男子所肩负的责任大于女子,女子不得从军,不可从政,在家中也无决定大小事的权力,既由男子决定天下事,便也应由男子承担恶果。既然所有决定与妇孺无关,为何要妇孺承担恶果?”
君三笑不言,手中铁扇“啪——”打开。
轻轻摇动。
不言不语。
花翥又道:“正因男子命可贵,女子命也不贱。方才显出‘任政’之重。”
被花翥反驳,君三笑似乎有些烦了,只道:“为兄望小师妹明白:天下皆‘惧’,便可天下安定。若前人做不到,是前人无能。为兄要做之事,自然能做到。一如为兄藏在不远处的三万人马,可轻而易举破苑城。”
花翥听他慷慨之言,越发沉下心,深信自己的揣测是正确的。
她又一次举杯,邀君三笑同饮。
她说起天高云淡,江宽河广,天下之大,世间遍处美景,单是这苑城周围便有胭江、澜水,有薛玉山。
“太守大人道薛玉山上有菊花,种类繁多,不少浓烈,也有的色调优雅。江山如画,引豪杰争夺不休。小妹有时想,世间之人夺的也不过是这秋日的蟹,绚烂的菊。”
她轻轻搁下酒杯。
抬首,目光灼灼,笑意灿烂而明媚。
“大师兄,你眼下手中无兵,援军大抵一月也到不了此处。你越是嘴上说得厉害,心中越是忐忑。越是在谈判之初便亮出手中所有牌面,虚与委蛇。天下事,有必做之事,也有必定做了也不成之事。攻占双城,便是做了,也不成之事。”
君三笑手中的折扇摇得更厉害了几分。
花翥继续道:“大师兄若是手中有兵,为何不直接攻城?若觉攻城无用,为何不直接撤军?这段时日与双城百姓和和美美,不带任何兵器便入曾吞噬掉大周万余军队的苑城。小妹推断大师兄如此行事只为令我等放松警惕,待寻觅到破城之机你便可骑着高头大马、以五千军力轻而易举占据双城,继而顺着氿水控制蓉州截断阳啟供给。”
“啪!”君三笑手中铁扇重重合上。
那始终带着笑,温润若水的目光中流露出第一缕抑制不住的愤怒。
即便,那愤怒一瞬即逝。
“攻城便是。”
花翥听他语气,判断自己已赢了一半。
便又道:“大师兄计划不错。可长途作战,军需给养难以供应,如不能以极快速度攻城,以战养战,最先溃败的便是大周的军队。此处以水战为优,骑兵难以施展,若双城之人尽数而
出,即便尔等倾巢也难占优势。何不退军?放百姓回故土,耕田劳作,求一个来年丰收,遍处丰饶。”
君三笑终于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