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正好。
战后第三日。
江面上多了不少被泡得鼓鼓胀胀的浮尸。
渔民用白布遮掩口鼻,划着小船皱眉打捞尸身,喋喋不休道可惜污染了一江好水,一江好鱼。
鱼会食落水人的身躯,但若太多,鱼已饱,尸身腐烂,便会脏了下游之水,极可能造成瘟疫。
尸在江边堆积,太阳晒,火烘烤,略有几分干后再用火焚烧,城外满是啄食尸体为生的乌鸦,鸟羽斜飞,昏天黑地。
双城百姓也用白布蒙面遮掩尸气。
未被火焚的尸体恶臭直冲天穹。烧尸的白烟熏得天昏地暗,比冬日的水雾还要沉重几分。黑色的鸟羽被烧尸的白烟托起,在空中晃晃悠悠。
人皆信乌鸦代表死亡,代表不吉,奋力驱赶,难以捕捉,却只能拾捡起地上的黑羽,骂骂咧咧。
花翥始终觉得乌鸦的叫声说不上欢喜,也算不得凄厉。
徐若景曾道乌鸦、秃鹫食腐,可帮着打扫、清理战场,算来也是好鸟。“小妮子,你看,小舟儿成日穿着鸦青色,小舟儿是好人,乌鸦也是好鸟。”
回想徐若景的话,花翥唇角扬起笑。
她不讨厌乌鸦。
董让大军被歼。可董让大军压在城下却不令进攻,为了这支队伍进攻方式与过往有所不同之事似一块顽石沉沉坠在花翥心上。
夺取蓉州可改变战局,杨佑慈推断厉风北带五十万人出战,董让大军不过二万余人。难道尚大军在后?
花翥不敢枉将此事过了。
思虑及此,她更忧心忡忡,不敢随意离开双城。偏偏又急着赶赴士战场。
难以决断,心急如焚时乌鸦闹得天翻地覆,自添了一份不悦。
睡在躺椅上的眠舟听她叹息,立刻睁眼问道:“那为兄把它们杀光?你便可睡个安稳觉。”
“师兄又在胡说。”
满心的烦躁减了几许。
花翥望着窗外,细雨落在院中□□的花苞上。
今日本是中秋之夜,张庆哲约众人赏月,白日天气尚好,不想午后尚且一阵阳光灼热,快入夜时竟然下起了雨。
便将宴会移至次日。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之筵只为欢庆战场大捷。是否真是中秋之事却也不用在意。”
张庆哲举杯,邀众人同饮。桌上摆着美酒、美食,昨日做的月饼,还有清晨渔民从澜水中捞出的大螃蟹。今日喝的是苑城特有的菊花酿。他边敬酒边道苑城多菊,可惜中秋未到菊花最盛时,待再寒冷几分便连薛玉山上都会开满菊花。
“阳啟花卉中最盛是牡丹,麒州锦花更是其中翘楚。张某早年去过贵国,曾有幸见过一株多色,一花多色的麒州锦。今夜,本官也有奇花请众人观之。”
下人小心翼翼抬来一盆菊。
花丝微微向内卷曲,是极少见的绿色,只有一朵半开。
众人啧啧称赞。
眠舟轻声道,都是花,只因颜色像叶子便改了身价,枫叶被称赞,也不过因叶子的颜色像花。
花翥面色不改,手探入桌下捏了眠舟一把,他便不再多言。
张庆哲复又举杯道河中的螃蟹长势正好。中秋也是吃蟹的好日子,公蟹满膏,母蟹饱籽,新出笼的蟹黄包更是热气腾腾。
“蟹来自澜水,并非胭江。”末了,张庆哲添了一句。
众人知晓他此番话的意思。
胭江满是战死之人浮尸,若这螃蟹出自胭江,想必众人会少几分食兴。
举杯邀月。
举剑撩拨月下花影。
贺紫羽与张敏秀坐在一处,他年岁渐长,长得不太像贺峰,更像他娘。
男孩有几分女相,退去孩童的羞涩,有了几分少年气。立了大功,更是意气风发,引得不少太守府的小丫鬟悄悄看。
张庆哲昨日私下找到花翥,问她贺紫羽可曾订下婚约,若未曾定下,他曾孙女比贺紫羽小四岁。
“这——得展鹏自己决定。”花翥笑道推诿。展鹏,贺紫羽的字,故平日叫他鹏鹏。
时年流转,当年那个小心翼翼藏着小乌龟的幼童也长大了。
有少年,有孩童,夜宴便更添了几分热闹欢喜。
张庆哲言今夜月美、人美,战事毕,世间万物皆生出一分楚楚的欢喜。不如以“螃蟹”为题,赋诗玩乐。
当即提笔——
《庆秋》
素娥独占明夜光,醉卧菊下酒糟香。
年年岁岁秋常在,不敌今夜盼无肠。
太守开了头,苑城官员、儒生不肯落后,皆有所作。
苑城人的矛头很快转向鹭城。鹭城前来赴宴的不过十几人,为首的便是将军黄天行。
黄天行是个武生,听闻以螃蟹为诗,更是抓耳挠腮,喋喋不休道螃蟹好吃便行,再如何称赞,不过是粮食。
鹭城军师见他心急,欲代劳却又被他推开。
“你爷爷的!老子会写!”
这便捏住毛笔洋洋洒洒划拉出一首诗——
《螃蟹好》
螃蟹脚多肉也美,公的多膏母有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