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房在城外且有专人看守。
唐道因在刑检司任职,又负责看管敛房,时常需要深夜出城查看尸体,便得了专令可在城门关闭后进出。
花翥与眠舟易装为刑部小吏跟随出门。
前段时日有官员进言,说唐道深夜进出,若他有背叛之心定会殃及京城。
“可那些尸体放在城中也不好。朝中便有人说让我这个从七品看门人去敛房住。”
“文官的事姐姐不便插手,可若道儿想去兵部……”
“姐姐不用忧心,道儿知晓姐姐的难处。也喜欢刑检司。”
敛房在西城外半里处的小道旁。
义庄更远。
一所小院,四间屋子,最大的那间放置尸体,刑检司会将无名尸体放置此处十日,寒冬时节会延长至十五日。
剩余三间小的一间是伙房,一间供守夜人休息。最后那间是唐道的处所,他偶尔在此处过夜,房中有桌椅,还有一张只铺着干稻草、床单、还有薄被的小床。
眠舟先进,给守夜人吹了迷香。确定无人盯梢才招呼唐道与花翥进去。
敛房宛若生死轮回之所,一脚踏进花翥便觉此处阴风不休,连院中的几朵鲜花都生生烙上了死气。
“姐姐从战场来,竟觉此处阴气森森?”
花翥苦笑。
开门,几人撞上腐败的味道。
九具尸体。
唐道掀开遮盖无头男尸的白布。
刀口倾斜,一刀致命。除此外,浑身上下无任何明显伤痕。尸斑已经消了,唐道说最初尸斑集中在后背,可那日井中的尸体却是倒栽。
应是尸斑形成后才被移尸。
凶手将此人砍头、扒衣,投入枯井。行事这般麻烦,动手的绝不是与此人不相识的悍匪。
她戎马多年,从经验来看,能造成这种干净利落的刀伤的一定是锋利的长刀、长砍刀。
婉眉刀刃薄,若她用婉眉刀劈砍,必须站在高处凌空砍下方才能砍出这么干净利落的刀口。若不用此种手法,女子动手便得有刘三花那般的力气。
况且——
“道儿,而今国中战乱却未曾消减,若是陌生人提着长砍刀与你走在一处,你有何种感觉?”
“道儿懂了。凶手极可能是熟人,男人。”
眠舟忽然道:“武将。”
此人右手掌心有厚厚的老茧。
花翥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常握婉眉刀的那只手的手心也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可老农握锄头,手心也有茧子。”
“老农不止用锄头,还要用手刨土,用手搬石,应满手都是伤疤,茧子,指关节粗大,不会这般集中,尤其,老农不会有这个——”
眠舟拉起无头尸右手,给花翥看尸体右手拇指与食指上的痕迹。一道细细的伤疤,两根手指上的痕迹基本能重合。拉弓弦的痕迹。左手也有拉弓留下的茧子。与褚鸿影手上的茧子很像。
“此人能使沉重的利器,也能挽轻弓。”
他摸了摸无头尸的肩,皱眉。“茧子?像被扁担磨出。劳作,却茧子算不得厚。”
武将。
那么厚的茧子,能力不会太弱。本应在新朝建立后备受重用,却跑去干农活。
莫名被杀。
除此以外,此人身上再也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之物。
唐道皱眉:“逃兵?章容的人?”
花翥否决,当年杨佑慈清点得最认真的便是章容麾下的兵将,不便光明正大处置的都令丁戜的戮夜阁悄悄处理掉。
以杨佑慈的性格不会留下漏网之鱼。
阳啟建国后重新核算人口,因战乱不少人丢失户籍,只要不是章容的兵便可轻而易举浑水摸鱼。
唐道又掀开遮盖那户人家尸体的白布,依照规矩,这家人也会停尸十日,无人认领便送去义庄。
仵作验过,三具尸体都蜷缩成一团,口中有烟灰。的确是活着被烧死。
“可不过一间破屋。为何三人竟是无一人逃出?”唐道低声道。
眠舟仔细看过孩童的尸体。
仵作说尸体被野狗撕开腹腔。
“那仵作或者不懂,或者收钱胡说。狗牙撕咬过之处怎会留下这样整齐的伤口。肚子里的东西几乎被火烧光!满是灰。这孩子……活着被人剖腹,还未彻底死掉,又被火烧。”他言语间有怒气。
花翥极少听他用这种愤怒的语气说话。她恶心,愤怒。即便当年蛮族入侵,也难见这种恶行。
唐道沉思:“剖腹……难道是想要找什么东西?可尚不到五岁的孩子……能藏匿什么?谁家会将重要的事,重要的宝物交给年幼孩童?!”
花翥思索片刻道:“又或通过伤害孩子威逼两位老人?”既然这孩子的爹爹在战乱中走失,会不会与那死者本是一家。
“道儿也曾怀疑过。可根据户籍和乡民的口供,那爹爹不过六尺三寸。那无头尸不算头都有八尺之高。”小心替那孩子盖上白布,手紧握成拳,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怒意难以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