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苍?
上苍在何处?
若真有上苍又怎会冤枉她娘?
又怎会忍心目睹明荣的惨剧?!
花翥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决定将她们钉在门板上的人是谁?”
妇人们面上绽放开笑意,面上扬起圣洁的光,模糊了眉目的模样。她们指着彼此。
“一起。”
“你们——这是杀人啊!”
花翥的声音乍然提高,立在她身后、本就被眼前在这一幕震得目瞪口呆的牟齐儿与秦芳吓得肩膀耸了耸。
“那些所谓的‘德高望重’之人都已经故了!既然故了,你们何不好好生活?何苦要守着那些所谓的规矩?这世上不按照规矩而活的人多了!有男人在,女人受苦。女人当权,女人受苦。连他们都死了,还是你们受苦!何苦这般?!”
她喋喋不休。
那群妇人却只看着她。
其中一人道:“规矩自然得流传下去。她们三人是女子的楷模。自然得学,也得让后人学好。”
她们目光呆滞,看花翥仿若看见一个怪物。
呆滞的目光中渐有了火焰,她们拿起搁在墙角的木匠工具。拿起那血迹斑驳的钉子、木锤。
秦芳吓得紧紧抓住牟齐儿。
花翥常年出入沙场虽不怕这群女人却也知晓双拳难敌四手,加之她使剑,出剑必有伤亡,此处都是妇孺,不便动手。
也不愿动手。
她学武不是为了欺负几个妇孺。
却又生出提刀砍坏那放在桌上的牌位的想法。
用尽全力才安抚下自己,道不可妄动。
——不可对死者不敬,何况那是她们的信仰。
可——
花翥目光转向桌上那本厚厚的《女德》,妇人得意洋洋们说,她们逃亡的时候都始终带着这本书。虽说不认识上面的字,却也知晓必须遵守。
从怀中摸出问眠舟讨要来的信号弹,花翥借着牌位前的火点燃。
眠舟会很快到。
她抽刀,将那本厚厚的《女德》一斩为二。
她斩断的不过是有形的枷锁。
长剑便转向那群哄闹不堪的妇人。
她要斩断那无形的枷锁!
花翥顺手抓住一个,锋利的刀锋抵在妇人的咽喉处,泠声道:“你说——上苍一定会保护无错的贞洁女人。你可贞洁?”
“自然!”
挑眉,花翥一脸玩味看着被自己拧在手中的妇人,道:“那——你猜,上苍可会在我剑下护你分毫?”
那妇人吓得面色发青,抖得像狂风肆虐下的病树。
花翥横剑,别的女子慌乱不堪,尖叫,哭闹,他们见她这般凶残不讲理,手中握着武器的也不敢妄动。
见女人中有个别胆大的欲跑。她冲牟齐儿使了个眼色,牟齐儿快一步拉紧门。秦芳拔出插在靴筒中的匕首严阵以待。
有人轻轻扣门,是眠舟。
他软软的声音中带着倦倦的睡意,道:“小师妹,屋子外还有许多人,可要杀了?”
“杀女娃便是,切莫伤了男孩!”被花翥拧在手中的妇人大喊。
花翥倒吸一口气。她仔细端详这个妇人,却发觉自己看了许久也记不下她的模样。这群妇人都似乎生着同样一张脸,恭顺又小心翼翼,她们是努力求生的慈母,是恪守妇道的好娘子。
却也是杀人凶手。
花翥似乎看见她们将那些不贞的女人拖上木板,你按着手,我压着腿,高高举起铁钉,高高举起木锤。
咔哒——
成功守卫了贞洁。
花翥不觉她们狠,只觉她们苦。
毕竟村中只有女人,若被外人知晓她们容许一个“无德”的女人活下去,外人定觉得她们都是如此,不定接二连三前来求“缘”。
凶残竟也只是为了自保。
花翥将剑抵得更紧了些。
复又问道:“你猜,上苍可会在我剑下护你分毫?”
那妇人只是哭。
花翥用剑指着那帮妇人,道:“我只望你们记住,而今能放过你们的——是我,而不是上苍。将来能护住你们的,是你们自己,而不是那失死去的男人、女人。上苍——很忙的,顾不得所有人。”
手一松,丢开那妇人。
开门,问眠舟要了些金珠子给她们。
离开时,日头已开始往西。
眠舟懒洋洋道:“我以为小师妹要杀人。原来只是为了要钱。”
花翥僵着脸,笑不出,也愁不起,道:“师兄。为何你从不觉得我应该遵守律令?”
“师父本就喜欢破坏规矩。小师妹也喜欢破坏规矩。师父常说,错误的东西毁了便毁了。”
“真像师父。”
花翥有些庆幸。
还好她遇见的是东方煜,还好——她年纪很小时遇见了文修语。
牟齐儿忽然叹息,道杨佑慈若是能再早些改了婚律便好。这般便不会有那么多寻死的妇人。
花翥握紧缰绳。改《婚律》之事算不得大,却也不小。朝中不定会吵上半年,颁行中也会受到重重阻碍,说不定又是一年。
不能只靠这个。
她回首眺望魏家村。
回顾自己这么多年的奔波。
当年在汀丘她对东方煜说要一改这混沌又不公的世界。
那时她能想到的不过是奋发求学。
后去了明荣,学着见一个受苦的便帮一个。又去了覃山,尝试着拉了第一支队伍。
进了天靖城,见缝插针,学着利用矛盾,成功在初生的阳啟建了第一支女军。
牟齐儿一直称呼她为翥小将军。她们中许多人对她都怀着一丝敬意。
可唯有花翥自己知晓。每向前,步伐越大,阻碍越大。而今的她除了建功与帮助,有时也觉前路一片黑暗。
花翥逐渐意识到她、茵蕤、牟齐儿、阮飘飘,所有人力量相加依旧小得可怜。
她几人闹得如火如荼又有何用?她在朝中有官职又如何?
无数人说,她是杨佑慈在民间的妃子,不然杨佑慈凭什么帮她?
男人当看戏。
本应该站在她们身边的女人认为她们是疯子。对付起她们这种“不守规矩”的女人,有些女人比男人更恨。
她今日恐吓了那些女人,可真有用?
将来呢?她还能一个个村庄帮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