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翥握着那只断手静候了很久。
终于,那男子有了动静。
他喉口发出呢喃不清的呜咽声,声音像是被细绳悬在嗓子口,摇摇晃晃,哽着,出不来,下不去。
睁眼,望着花翥手中的断手,欲扑来,可她将他捆得扎扎实实,根本动弹不得。
“想吃吗?”花翥摇着断手,毕竟天生媚骨,随便笑笑便有了几分媚态。这媚态在幽暗的地宫中,却像是催命的鬼。
那男子却道:“你、想勾搭,本公子?”
花翥心里一惊。
她未曾料到此人说的第一句竟是这种话。
更未曾想到,杨家覆灭已有两年,此人在地宫这么久竟然还能听懂她的话,还能与她说话。毕竟东方煜常说,人若长久不与人说话,便连“说话”该如何做都忘得一干二净,需要极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恢复。
此人不仅能听懂她的话,还能勉强与她对谈。
仅剩他一人应是不久前发生的事。
花翥望了眼森森然的白骨。
此人极狠。
对极狠之人得用非常之法。
用弯刀砍下断手的一截小指,花翥斗狗般朝空中一甩,那手指在划了一个圈,那人伸长脖子欲用口接,因被捆住,怎么都却接不住。
哀嚎阵阵。
张口,口中腐臭、腥臭混做一团。熏得人喘不过气。
退了几步,晃着断手,花翥占据先机。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说准了,我便带你出去吃真正的食物。又或者——”她晃了晃手中的断手,道:“你是何人?”
“沈、萧。”
“与杨家是何种关系?”
“表兄。”
“为何会在地宫?”
沈萧沉默。
等此人醒来的过程中,花翥对沈萧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想。他应与杨家一系,故躲避章容。
又知晓地宫。
“你便是那个雌伏于男人身下的——杨佑慈的表兄?”
沈萧的眼神狠厉起来。
花翥猜对了。
果然,此人正是杨佑慈的表兄,那位扮做女子与密道看门人私通的表少爷。
“你为何在此?是为了躲避章容?这些被吃掉的人——都是杨家的妇孺?”
“不。”
“他们是何人?”
沈萧不言。
花翥切下一根小指在沈萧面前晃了晃,他大口吞咽着涎水,灰暗的面上显露出第一丝喜色。渗透着饥饿的眸中血丝清晰慎人,若不是遇见她,若不是被五花大绑,此人不定会将自己的整条手臂啃进腹中。花翥留心看了眼捆沈萧的绳索,确定毫无问题、牢固如昔方才放下心来继续审问。
“那些人是谁?你们是如何来到这处?杨家的妇孺呢?”
沈萧扭开头。
花翥扬了扬那只断手,切下一根手指丢在远处。
啪嗒,像是从高处坠落。
沈萧裹在破布中的身子像毛虫一般蠕动,却怎么都够不着那根断指,慌乱与愤懑在喉口哽出呜呜声,他挣扎,他拼尽全力。却始终在原地蠕动。
花翥软声,将那只断手拿至他面前。让他看见,却够不着,而后道:“说,还是不说?”
服了软,沈萧缩成一团,大口吞着涎水,死死盯着花翥手中的断手,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寻找回“人”的特征,道:奴仆。
花翥全力细心听。
沈萧饿极,头脑混乱,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他说得散乱,花翥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拼凑真相。
梦南城有两次大危机。
头一次,杨佑谦战死。民心渐离。
第二次,杨恩业战死。民心已散。
当时沈萧主动扛起护城大旗,对意欲自焚而死的杨家妇孺说杨佑慈一定会归来,杨佑慈一定带着明荣、紫炎、汀丘三城的援军归来。他派出的细作已打探清楚,杨佑慈正在路上。
他对杨佑慈的未婚妻说,公子就要归来,小姐只需安心等待。
所有人都相信他。
他却让自己的亲信悄悄开了一道城门放章容的军队进城。那是深夜,杨家妇孺毫无防备。
而沈萧自己则带着奴仆搜刮了杨家的所有金银珠宝,从密道逃走。逃入密道后,没有忘记——从里面锁上。
众人以为他一直在。
城破那一刻,杨家的妇孺未能逃走。
沈萧带人藏在暗道,听着那些女子的扣门声,哀求声。
那些传言,全是真实。
真实却比传言更加残酷可怕。
沈萧全程笑着。
他与归顺自己的人一道吃肉、喝酒,想着寻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带队离开暗道。卖掉那些跟随自己的人,与情郎天长地久。
他的情郎,那个看守暗道的男人,他称呼他为刘郎,那人一直在他身边。
深情厚谊。
情意绵绵。
天长地久。
花翥听到此处,望着那碎裂成块的累累白骨,心底一阵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