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丹比谁都了解张洲。
可那日他从红丹身边路过,他却未能认出红丹来。
薄情至此。
促进他今日的死局。
暮色深,红日压着山梁,遍地嫣红。
蓉县外的歪脖子树方才冒出一两个小芽。
一旁的民居房梁坍塌,房中生出荒草,腐烂的老床在夏日长出蘑菇,蘑菇又腐烂掉。
虫鼠充斥其间。
乌鸦站在枝头,振羽,黑羽漫天。
花翥立在老树下,一身桃红,连幂篱上的轻纱都换成了桃红色。轻纱边绣着精美的桃花。
站在荒芜的景中,她格外显眼。
那张洲也来了。
薄灰色长衫,手摇折扇。
折扇上写着诗,画着蓉县山水。
他态度亲善,举止有度,绝不僭越。
“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他声音温柔,语调平和,目不乱视。
正人君子模样。
花翥行万福。
柔声说起张洲送来的那封短信。风花雪月,纸短情长。“唯有公子知晓奴家心中之痛。”
张洲一声长叹。“姑娘不是已许得良人?”
花翥抽泣,道眠舟那个成日除了舞剑就是睡觉的怪人如何算是良人?
“那小姐岂不是孤苦伶仃床上坐,红唇清香无人尝。”
此番话听得人不甚舒服。花翥只将轻纱遮得更紧了些,声音含羞带怯,怒意浅浅。“公子莫取笑奴家。奴家只识得几个字,好坏歹话还是听得出的。”
眼光睨开。丛林中人影一闪而过。
花翥长期绷着的精神略微松散了几分。盯梢的人终于到了,竟然才来,逼得她花费功夫与这人周璇。
张洲丝毫未察觉,只絮絮道女子这一生最重要便是跟一个知冷知暖的好男子。“小姐不如抛弃这一切与小生同去,为自己搏一个花好月圆,鸳鸯双飞。”
花翥蹙眉看着张洲,想不透这样的登徒子当年如何骗得红丹抛弃一切与他同行。
大抵像红丹说的,深宅大院中的女儿一步都不可离家,识人少,家中长辈若平日愿意提提说说,倒也不会那般就被人诓骗。
可有的人家,连家中长辈都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界。只在话本中读几个贫穷书生与富家小姐的旷世姻缘。便当宅院外的世界如此。
越被家人关得好,越不更事。
越是容易被墙外的过路后生的一个眼神、一张纸、一个字、一首情诗骗了芳心。
“小姐?可愿与小生?”
“你就靠着这种拙劣伎俩骗了不少不更事的富家女孩?”花翥冷道。“姐姐,可行事了。”
废屋中,红丹慢悠悠走出。
张洲看着她,鞠躬笑道:“姐姐好,小生这厢有礼了。”
他还是没能认出她来。
红丹叹息,笑得无奈又凄婉。
原来,记得的唯有她。
作恶者的恶被风一吹就散了。
被害者却背负着恶意,苦苦挣扎。
“玉郎,你忘得很早呢。”
张洲听见“玉郎”二字,比之前多了一分惊惶。故作镇定再度打量红丹,倒抽了一口凉气。“你——”
“玉郎,奴家叫什么名字?”
“你——小姐,在下与你相识已是多年之前的事。”
“说的真好听呢。原来你果然将奴家忘得一干二净呢。但奴家,会记得。记得被你抛弃的事。”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小姐难道要以此事为难在下不成?”
“对男子来说,尚且有机会回头。对女子来说,却不可回头。世上之事,如何一个不公?”说话间,红丹眸中忽然有了光。似有所悟。
又对张洲道:“我本以为,我会哭,会质问,会责备呢。”
张洲知晓她二人此行不善,大笑道:“你们不过两个女人——”
花翥轻轻拍手。
歪倒的门被掀开。
阮飘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步走出,抓小鸡般将张洲拎在手中。“埋哪儿?”
花翥掀开轻纱,朝枯井处努嘴。
张洲疯狂挣扎,“你二人装作在家中接客的清倌儿便是为了欺瞒在下?!”
花翥笑言:“一早是。毕竟我二人来蓉县不是为了你。要对付你,隐秘行事为好。多方打听后才发现你所作的恶可不止红丹姐。你的恶,说上三日三夜也说不完。那便借你——用用。”
花翥不会忘记东方煜与青心在明荣城玩的那一出恶计,还有那些枉死的人。
他们会的,她都能学会,还能比他们都学得好。
至少,她不伤及无辜。
阮飘飘将张洲扯至枯井旁,探头望了眼。“深。红丹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