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轿拦路

寅时的梆子声刚歇,陆九的鞋底就沾上了西坡坟的泥。

腐叶在脚下发出咕啾声,他攥着那半块铜牌的手隐隐发烫。昨夜棺材铺二楼那口挪动的棺材里,只找到一滩混着香灰的水渍,但此刻他裤脚上沾着的暗红泥土,却与铜牌缝隙里的残留物一模一样。

绕过乱葬岗的歪脖子柳树时,陆九忽然踩到块软物。扒开草根一看,竟是团靛蓝色丝线缠着几缕黑发,发丝间还粘着星点朱砂——与祖父指甲缝里的成分相同。

辰时三刻,山道上腾起红雾。

陆九蹲在酸枣树后,看着送亲队伍从薄雾里钻出来。八人抬的喜轿漆色鲜红欲滴,轿帘却用白麻布封着,抬轿汉子们脖颈系着黑巾。当啷一声,轿底突然掉下个物件,轱辘着滚到他脚边。

是枚伞骨磨成的长针,针尖泛着幽蓝。陆九用衣角包住针尾时,后颈突然刺痛——昨夜棺材夹层里的伞骨针伤处,竟浮出蛛网状青斑。

巳时送葬唢呐与喜乐声撞在一起。

陆九闪身躲进荒庙,看着山道变成修罗场。送亲队与出殡队迎头相遇,纸钱混着喜糖撒了满地。抬棺的麻脸汉子突然怪叫,棺材轰然落地,绑在棺头的公鸡扑棱着飞上轿顶,鸡爪扯开半幅轿帘。

陆九瞳孔骤缩。轿中新娘盖头下露出半截下巴,皮肤青白如尸,可那缠着红绳的手腕分明在颤抖。更骇人的是新娘腰间挂着的布老虎,右眼纽扣缺失的位置,与镇长家女童的玩偶完全一致。

午时烈日烤得柏油融化,陆九尾随送亲队拐进野狐岭。

轿夫们的脚印深浅不一,有个跛脚的每走七步就往地上撒把糯米。陆九踩过那些米粒时,鞋底沾上黏腻黑浆,凑近闻竟是混着朱砂的鸡血。

山坳里突兀地立着座新坟,坟前供着三碗倒头饭。轿夫们撬开墓碑露出洞口时,陆九终于看清那根本不是墓碑,而是块反着钉的镇邪石敢当。

未时阴风卷着纸灰迷了眼。

陆九缩在盗洞拐角,听见石板下传来呜咽。新娘被拖进地窖的瞬间,盖头滑落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不会超过十四岁。当啷,她腕上银镯撞上铁链,暗门内伸出只枯手,指节戴着镇长同款翡翠扳指。

地窖突然爆出惨叫,陆九摸出祖父的柳叶刀。刀光闪过时,他看清墙上挂着的人皮正在滴血,最新那张的右肩有块蝶形胎记,与血书夹层里的碎皮完全吻合。

申时雨落下来,陆九背着昏迷的少女在坟茔间狂奔。

背后的追喊声混着雷声,怀中的血账本烫得胸口生疼。少女忽然抽搐,吐出半颗蜡封的药丸,陆九捏碎蜡壳闻到苦杏仁味——与祖父刨刀上的毒渍气味相同。

跨过乱葬岗界碑时,他踩到块松动石板。掀开一看,下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口小棺材,棺头贴着黄符,符纸上的生辰八字最大相差不过三岁。

酉时三刻,棺材铺的门闩断了三次。

陆九用阴槐木屑堵住门缝时,听见更夫老赵头在街对面咳嗽:“三十年前那场大雨夜啊,陆老哥封了七口薄皮棺…“话音未落,一支羽箭钉上门板,箭尾系着撕碎的布老虎腿。

地窖里突然传来抓挠声,陆九掀开备用的棺材盖,发现早晨救回的少女不见了,棺底留着滩写满“快逃“的血水。血字边缘散落着糯米,正是送亲队跛脚轿夫撒的那种。

戌时阴槐木棺渗出松香。

陆九将耳朵贴在棺壁,听到细微的滴答声。祖父教的听木术此刻派上用场,指尖划过木纹的震颤显示棺底有夹层。当他用刻刀撬开暗格时,半本染血的账册滑出来,封皮粘着片带痣的人皮——与铜牌上残留的那块完美契合。

账册第三页画着幅路线图,标注的七个红圈里,六个都对应着西坡坟的新土堆。唯独第七个红圈画在河神庙,旁边批注着触目惊心的“甲戌年封“。

亥时暴雨再临,陆九摸进了河神庙。

供桌下的老鼠洞积着黑水,他伸手探摸时抓出把生锈的伞骨针。神像背后突然传来机括声,陆九闪身躲进幔帐,看着镇长提着灯笼走进来,翡翠扳指在火光中泛着血光。

“陆家小子,“镇长的烟杆敲在供桌上,“你爷爷没教你,知道的太多活不长么?“烟锅里的火星溅到陆九藏身的幔帐,火苗蹿起的瞬间,他瞥见神像瞳孔里嵌着半块铜牌——正好能与自己那半块拼合。

寅时的梆子声刚歇,陆九的鞋底就沾上了西坡坟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