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若蚊蚁的一声,堂中人没有听见。
谢奉的目光落在谢玿身上,最先注意到谢玿跪着的姿态,他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谢玿在赎罪,可他仍然不知该作何感想。不是仅仅跪一下,他的伯远就可回魂归来。
随后谢奉的目光落在谢玿的短发上,他愣住了,思绪回到刚收到谢玿书信的那一天,他的弟弟在信中说要与谢家断绝关系,原来不是假话。
谢奉霎时心软了,心疼了,他已明白谢玿有自己的苦衷。
谢奉沉默不言地走到谢玿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要将他拉起。谢玿身子一抖,抬头看见是谢奉,眼里瞬间亮起来,随即又黯淡下去,声音低迷又愧疚:
“兄长,我对不起伯远,对不起嫂子,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母亲。我自觉无颜见你们,可若我无动于衷,才是真正的畜生不如,叫我寝不安席,食之无味。”
“我不奢求兄长原谅,是我无能,唯愿兄长晓我心意。”
谢玿把头埋得很低,谢奉垂眸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问道:
“你要这般跪多久?”
谢玿抬头:
“兄长……”
谢奉强行将他拉起来,按在椅子上,表情淡漠,看着谢玿道:
“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殷切目光,没有香茶润口,可谢玿从未如此渴望将一切和盘托出,他想求得原谅,可他害怕会遭兄长厌恶,他把罪责拼命往自己身上揽,好像这样会显得更真诚,便可以感化谢奉,一番下来说得最多的词便是“对不起”。
“兄长,我错了,是我愧对伯远,此番回来,我亦将去嫂子门前请罪。”
谢玿说完,眼底泛红。
谢奉以手掩面,将头扭向一边,挡住他此刻的脆弱与悲哀,一双雾蒙蒙的眼向上看,生怕眼泪再落下。
“你确实错了。”
谢奉的声音染上一丝哽咽。
“你错在明知帝王无情,明知你身陷困境,却依然引伯远与皇太子相识,谢玿,你是我弟弟,伯远的叔叔,可也是你害死伯远。”
谢玿将头埋得更低,喃喃道:
“对不起。”
谢奉放下手,脸颊上挂着泪痕,一双猩红的眼戚戚地看着谢玿,哀声道:
“帝王无情,而你无力护他。”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谢玿心里,羞愧、悲愤与自责内疚一齐冲上脑门,谢玿恨不得转身就走,逃离此地。
两滴泪蒙在琉璃般的眼上摇摇欲坠,随着谢玿眨眼砸落,衣裙上开了两朵花。
“对不起,我想保护你们,不波及你们,可依旧连累了你们,我无颜回到谢家,削发断义,我从此不再是谢家人。”
谢奉还没开口,一道极其愤怒的女声响起:
“不行!我不同意!谢玿,是去是留,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谢玿抬头起身,水光潋滟的眼望向气势汹汹满面怒容的林妤。
“母亲……”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将谢玿的脸打得偏向一旁,眼里的泪也被甩飞出去。
林妤站在谢玿面前,矮他一个头,瘦小的身子发着颤,红得能滴出血来的眼怒视着谢玿。
“族谱尚未将你除名,你就还是谢家人,你犯的错,欠的的东西,不是离开就能还的。”
谢玿想解释:
“母亲,孩儿并非……”
谢奉想劝林妤冷静:
“母亲,谢玿他……”
然而林妤怒目圆睁,指着谢玿怒道:
“不孝子,你莫再狡辩!错就是错!你该还的!”
随即林妤一把推开二人,不容分说朝旁边的小厮怒吼道:
“请家法!”
此言一出,除了林妤之外的在场所有人都惊愕地抬头,看向林妤,仿佛林妤只是在说笑。可她脸上的表情那么真切,愤怒与痛惜那么真切,此刻他们心里已明了:
老夫人这是动真格了。
谢玿惊讶了一瞬,随即低眉顺首地跪在堂中,抬手便要解开衣裳。
林妤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揪住他,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她对谢玿道:
“不是在这里,你该跪在你长嫂门前。”
谢玿看着自己母亲这副模样,心如刀绞,也忍不住落泪。
是他不孝,连累母亲忧心。
“母亲吗,不孝子这便去向长嫂请罪。”
多少年没有请过家法,消息在谢府不胫而走,随即徐氏院中便围满了好奇的人群。奴仆们交头接耳:
“这是哪位主子啊?怎的没见过?”
“听说是京城里当大官的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