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拔了几株麦苗,微微凝神,看到了播种前的光景,原来是徐州府的官员贪赃枉法,用陈年发了霉的小麦当做当季的麦种高价出售给了百姓,售卖时每一袋上面一层都铺上品相上乘的正规麦种,一寸以下,便全是发霉腐烂的过期小麦。
百姓们没有那么多狡诈的心思,满心欢喜地听信了那些狗官“这些是从江南运来的优质麦种,亩产八百多斤”的谎言,拿家中秋收时刚刚入仓的稻谷折现,换回家一袋袋给予了希望的麦种,却不知这一换,却足以断了一大家子的口粮。
更可恶的是,稻谷换麦种的时候,狗官们又许下了免征当季赋税的空头诺言,哄得这些百姓用以多换少的方式,置换这些所谓的高产麦种,结果麦种才播种下去,这些狗官就出尔反尔,开始横征暴敛。
灾民们原本还是留了足够过冬的稻谷的,这下全完了,一个个守着空荡荡的谷仓哭天抢地。
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裴允贤估算了一下时间,征收赋税的日期,比新君发动宫变的时间早了小半个月,这里头要是没有什么古怪,谁信呢?
她搓了一把雪洗手,直起腰来叹息一声。
此时林通已经循着一路的马蹄印驰马赶来,看着她的所作所为,满是不解:“王妃,此事属下自会禀报殿下,您还是赶紧上车吧,已经立春了,早点过去还能赶得上播种,再迟上些日子,这一季可就荒废了。”
裴允贤飞身上马,握着马鞭,指了指这一整片的麦田:“这地里的小麦,决计活不到惊蛰那日。林千户,明日便是雨水,距离惊蛰也就只有半个月了。此事关乎民生大计,你可有办法赶在惊蛰前将此时告知殿下?”
裴允贤其实是知道的,函舍里有两种收寄信函公文的方式,一是快马加鞭,二是飞鸽传书。
如今风雪连天,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飞鸽传书显然不可靠,可快马加鞭也加不起来。
因此她只能问问,有没有别的法子。
林通吓了一跳:“王妃您说什么?这些冬小麦不到惊蛰便要死了?会不会是您看错了?也许只是您方才□□的那几株有问题?”
“不会的,不光是这里,整个徐州府治下的麦田,都好不到哪去。你若不信,便停在此处半个月,你且看半个月后,定是民不聊生的人间地狱。”裴允贤神色凝重,她可以眼睁睁看着家人吃稻糠,因为这是陛下的旨意,也是她愿意看到的苦肉计,虽然身陷这苦肉计的一大家子是被动的,是不情愿的且叫苦连天的,但足以对爹爹裴耀庭起到无与伦比的震撼效果。
一路上她对家人的疾苦视而不见,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惩罚呢,她吃下去的每一块肉,背后都有弟弟妹妹们的羡慕与不甘。她曾亲自听见三婶搂着几个孩子骂她白眼狼,只顾着自己吃香喝辣;也曾面对庶弟庶妹无可回避的艳羡目光,这些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可这一切,并不会比此时这满眼的冬小麦更震撼更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