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姑且先将他们称为无趾人好了。
探索客们发现了无趾人群体后,跃入水中的无趾人们自然也发现了悬在最中间水母的死或生号。
他们与影子一样被水中吸引,从水母与水母贴在一起的皮肤中穿过,朝着最中间的水母去了。它们在水里比刚刚离去的影子们更像灵敏的鱼儿,左右晃动,摇曳水波,飞过同样穿入水母体内的些许雪花与碎片。
只消几个片刻,探索客们就更清晰地见到这种浑身赤裸的,没有任何毛发,也没有任何鳞片,像是初生的婴儿一样的生灵的模样。
顾川对无趾人的观察,意外是三个人中最仔细的。他敏锐地关注到这群无趾人的手指与脚趾之间长有蹼。
“他们应该非常习惯在水中游泳……并且非常适应水。”
顾川一边说,一边想起了当初放弃与他或初云一起继续外逃的同为逃犯的无趾人。直到现在,他也经常会想起那个无趾人。无趾人的特征太为明显,是不可能暴露于落日城卫兵前的。那位无趾人未来的命运……假如没有遇上特殊的机遇,很可能会在群山之间颠沛流离一辈子,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到一个安详的可以接纳他的避世村落度过余生。
年轻人想到这里的时候,转念想到他与初云如今的境遇,便转首望向同样在窗前的初云。
初云没有动静,似乎什么也没在想。
玻璃般的墙面里倒映着这位少女的面容,她的双眼在黑夜中也格外明亮。水上无数白茫茫的云片飞来与飞去,水母群继续沿着蟹状云的弧迹向前游行。鳞片状的云追在水母带起的风后,像是满天的飞星。
好一会儿,顾川才听到她说:
“蹼……你是指那层薄薄的连接的膜吗?蹼的作用是什么?”
“对的。蹼……嗯,可以扩大手掌或脚掌与水的接触面积,也就是增加了水流流过的量,这样游起来可能会比较快,有力度……大约如此吧。”
顾川回忆起上一世的知识,并不确定地回答道。
初云先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便以一种惊人的直觉再问:
“他们能在幽冥中游泳吗?还是说,他们只是在水母群中游泳?水母连着水母,体液连着体液,这便是他们的河,而水母之间那层薄薄的奇异皮肤,便是他们河道中转的方向吗?”
顾川自不能回答她。载弍当然也不能。
他们只能远望无趾人在空中漂流的大河里游泳,或者、在云梦幽冥之上展翅翱翔。
往后几天,无趾人给船上人带来了超过影子的烦恼。
首先要说明的是,探索客们自不可能贸然开门与这群未知种族沟通,必然是维持原本的封闭的姿态。而他们出于此前的经验,以为无趾人会像影子们一样在周边游泳,或者出于崇拜,或者出于恐惧,总之不会接近。
影子们就是一直如此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姿态,始终没有对这被水母吞在腹部的发光船体动手动脚。
但事情的发展却让探索客们感到烦恼。
与群影不同,尽管无趾人们看上去更接近探索客们的样子,换而言之……即是更接近大荒及大河边上的文明,但却是一群绝不安分的家伙们。
或者说,他们是极复杂的。
它们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律,而大约可以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部分可以称之为胆小的无趾人,只在光所能照耀到的地方,缓慢地盘旋,睡在水中,浮在水中,等待着水母群离开蟹状云,抵达他们所想要的目的地。
甚至,这群人可能有些畏惧死或生号,而略微远离了一些。
但另一部分便是群肆无忌惮的无趾人,他们在发现与接近死或生号后,便开始触摸死或生号的船体,紧接着就是往上爬,最后还有的靠在死或生号的船体上休息,就像是鱼群停留在珊瑚礁里。
他们既擦过了死或生号的表面,也在船体最前沿火车般的脑袋上,停留,并朝底下被透明金属保护着的诸多镜片望去,直将他们的面庞以数十倍的大小,倒映在望远镜中。
还有些无趾人则更大胆,一路下潜,开始触摸水车与水帆,他们好像没有见过这种植物,而尝试对这种植物进行拉扯。水车与水帆这两种植物纵然在寻常凡物中算得上奇异,也不能抵抗这群无趾人的攻伐,而被撕裂下了很多。
这是最叫探索客们着急的。水车与水帆的生长,在齿轮人的调控中,没有那么娇嫩,但被外部大肆破坏,也像是放火烧船,是危险的事情。
好在,立刻,可能算是幸运的,或者不幸的,有无趾人吃了点水车。
凡是吃了水车的无趾人都生了一场虚弱的大病。病因,顾川并不了解,那种虚弱的躺下和睡眠是不是生病……也只是一种猜测。但无趾人们开始远离水车与水帆,是一个映入他们眼帘的事实。
而顾川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在洗漱、吃饭、锻炼、搬运、学习或者清扫整理整艘数人之力不能穷尽的大船时,都可以透过窗看到有无趾人躺在船壳上。
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可能只以为这是块大石头。
可能因此,他们是毫无顾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