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水的海和气的海

若说自然的平静犹如人安然卧于榻上,那么自然的暴虐就如人之起身纵火于屋中。

幽冥排向天上的浊浪,同样介于液、气之间,一会儿化雾四散,变为覆在万物上的白纱,一会儿凝水高飞,便是一条架向天空之桥,接着,向外溅射出无数混沌的流体。

死或生号发出的照明的强光在无数飞溅的液体与每一颗飞溅的液体的周边所挥发的气雾中不停地折射与反射,使年轻人看到好几个地方都形成了条短暂的彩虹。

这些彩虹的光不是地球的七色,而是死或生号的灯光析出的结果,年轻人看不清,只见到十几种各不相同地颜色在排空的大浪间瞬然存在与瞬然消失。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浪已更高了。

船的底下数以千百计的水车和水帆,一一极尽所能地伸展开来,撑在挥发出气雾的水面上,好似一个个芭蕾舞演员正在腾雾的冰面舞台上蹑足,又像一个又一个贞信的教徒向水面伸出的拒绝的双手。

接着,船的本体,就在两方的对抗中,被自然的发怒卷起,向着更高处,颠倒迷离。天地之间,所有的事物都在狂暴呼啸,水浪还有船只所发出的破坏般的响声,好像在演绎一场最野蛮的献给上苍的燔祭的仪式。

身旁是无穷尽运动的幽冥,而身下是横向天空的死或生号。

那时,勇敢者临在船壳上,在半空中镇定自若地俯瞰那无尽的深渊破裂般的黑暗巨口,继续向上攀登。

在船壳上的行动,艰难得像是攀登大陵山脉最陡峭的绝壁。

好在往回爬时,可以沿着自己的安全绳回溯。

他知道初云一定正在船里,紧紧地攫着安全绳,因此,他无比安心。

但在他攀登的过程中,幽冥溅射出的看似水珠的流体,不时擦过他尚且年轻的身上,有的留下一片抹过的痕迹。

这年轻人就立刻一颤,并打了个寒噤:

“好冷!”

这种冷意仿佛是阴间地狱才有的冰寒,在他没有察觉的一瞬间,就穿透了防护服,然后令年轻人几乎失去了对背部的感知,仅剩下一种犹如被灼伤般的痛感。

接着,氤氲缥缈的雾气就从他的背上向四周晕散了。

但他反而因此稍微好受了些,好像温度的流失在这短暂发散的雾气中被隔绝了。

风呼呼地刮在他的球罩上,而他已经看抓到了排气室舱门的位置。

那一手的距离,仿佛难以逾越的天堑。外侧的上升气流带动的是死或生号表面气流的急遽的下降。风从球罩与衣服的缝隙里吹入,刮得防护服连绵起伏,好像要将他的鼻孔堵住。

那时,大浪已经彻底反向地推动了水车与水帆。死或生号几乎是与重力的方向保持一致,竖在空中,而要向后倾倒了。

危机就是在这一瞬间出现的。

“要尽快回去!”

年轻人的太阳穴在鼓动。他深深呼吸一口气,绷紧自己全身,坚实的少年地手臂露出弘二头肌的轮廓。他抓住舱门的边缘,然后在船的倾覆前,猛地向舱门内部一跃。

天旋地转,说不清东南西北。但这时,却是最危险的。

他躲在舱里。而排气室里所有的空气都在那船剧烈的运动中,因风,也因内外温度的差别而被吸出。他一个翻身,将自己整个身体贴在原本天花板的位置。

而死或生号便彻底翻转过来。

翻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彻底浸入水中,不能让水车与水帆失去感知。

“载弍,准备好了吗?”

年轻人高声说道。

意想不到的问题同时出现。安全绳太长了!在他跃进舱内的时候,安全绳还有很长一段留在舱门,或许是勾住了雪,或许是呼呼的风在往外撕扯。顾川感受到了从那一长段留在外面的绳子传递而来的吸力,要把他从转过来的天花板上,再度吸出排气室外。

而留在外面的绳子,也使得齿轮机关的舱门无法再度关紧,而重新打开。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和经历。

“我需要完成聚焦的时间。”

载弍焦急的话语,让他的思绪稍微一转,没有意识到这转瞬的杀机。

球罩与衣服的缝隙被风大开,于是飞落。

而年轻人脑袋上薄薄的头发,被幽冥的巨风刮到瘙痒与疼痛——

他没有意识到这点。

他的上半身被安全绳与大风径直拉出了舱门外。

一时失重、浮在空中的少年人茫然地见到死或生号还在翻转的样子。他看到原本堆在舱顶的雪,便犹如银线般向地上飞洒。至于死或生号原本的底下、现在的上侧,属于水车与水帆的更顶上,幽冥的大潮雾喷般地向船体倾洒,是这人间最为壮丽的瀑布。

瀑布的冲击距离可能有数百米甚至上千米。

浮在空中的小人,已不知天在上还是在下,地在下还是在上。

世间一切混沌得犹如彼此相连的衔尾蛇,皆是幽冥之中地万物。

天与地,与其中的一切自然,都在一个无限广大的透镜之中,彼此点缀,仿佛万华镜中看到的一场轮回的幻梦。

而他正系绳在此无限的深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