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自己并不是忠义之士,他只是一个为了求存而不择手段的人,或许到了最后,他终于发现,自己是不适合做读书人的,哪怕街头的混混或者市井的奸商,都要比这座书院的读书人,要更懂廉耻。
这些人熟读经义,应该是最懂道理的人,但知易行难,想要知行合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宋知谦没有看不起他们,只不过是发自内心地讨厌他们罢了。
而事实上,书院里这些人只能称之为读书人,因为他们懂读书,而内院的这位清瘦老人,才算是真真的儒士。
陈公望的便便大腹已经消失了,绝食了数日之后,他便只剩下皮包骨头,室内时刻放着鲜美温热的食物,时刻诱惑着他的口舌肚腹,但他只是坐在蒲团上,微微闭着双目,仿佛守望这片大地的雕像。
房中所有带棱角的坚硬之物都被清理出去了,为了防止陈公望撞墙自尽,他们甚至绑住了他的手脚。
方七佛想要彻底获取杭州文坛的人心,陈公望永远是一座绕不开的大山,只有这位大儒低头了,整个杭州文坛才会低头,那些文人才会心甘情愿为方腊歌功颂德,为圣公军的举事宣扬名正言顺的呼声。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个虚弱的老人只需要一只手便能够掐死,却又拥有着无穷尽的力量,这股力量便是影响力。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偏偏发挥着实实在在的作用。
山石再庞大坚硬,也总有被海水吞没侵蚀的一天,海水再浩瀚深广,也总有干枯的一天。
然而无论是高山还是大海,在时间的侵蚀之下,总有海枯石烂,沧海桑田的一天。
坚硬的不如柔软的,而柔软的却又不如虚无的,便像如今这般,金钱,地位,刀剑,军队,实实在在的力量,却输给了看不到的一个字——“名”。
宋知谦走进房中,挥退了守卫和侍女,坐到了陈公望的面前来。
老人微微睁开眼睛,看清楚了宋知谦的样子,他是认得这个年轻人的,却扫了他的穿着和起色一眼,发现他跟其他文人没什么区别,于是就不想跟他说话了。
因为他见过太多说客,见过太多变节者,已经无力再骂,也无力再劝阻他们,这是他们的选择,哪怕他深明大义,也不可能让强求别人跟他一样以死明志。
宋知谦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这个老东西,于是他将陈公望手脚上的束缚都解开了。
“你不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