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三)

四人拣毕,拿白玉金刚杵捣了过细纱,分别拧出三色汁来,沥在玻璃缸里,剪入玫瑰花样的蚕丝棉去浸泡。袭人麝月收进花剪研钵等物,把那玛瑙碟子放进集锦槅子上的碟槽,打了水来。

黛玉洗了手,接了麝月的巾帕去。宝玉走来,一面洗,一面笑看胭脂架,道:“这指甲盖厚的胭脂膏,一夜过来,就好使了。收在盒里,竟不用使用外头买的了。”

黛玉问:“敢情你是图省钱,抓我替你打短工?”宝玉笑道:“妹妹的工夫比金子还贵,心意更是无价宝,若无妹妹这些工夫心意,去年今年的胭脂也不能这样好。”二人说笑着,一前一后走出去,略无告辞远送之语。

宝玉送至潇湘馆方回。次日早起,向怀里放胭脂时,触及麒麟,换一边怀里放好,带上《漱玉词》出门,去见云妹妹。却见探春迎面走来道:“二哥哥留步,进去试试我做的鞋。抢着上的,不知跟不跟脚。”

探春从怡红院辞出,待书跟他来至东小院。晨风习习,吹的梨花胜雪,落在他二人身上。扶头走出来,彼此扑了,送进鞋来。

赵姨娘接去,只听探春道:“环兄弟这双,是和二哥哥一个样子裁的,好不好,能着穿罢,留个念想。”赵姨娘泪眼婆娑,哽咽道:“我十月怀胎,把你养了这么大,说是别人的就是别人的!叫娘日后那里再找女儿去?”

探春陪泪,赵姨娘哭骂:“想女儿,不晓得自家生养?不舍得亲生的,把我女儿送到天边海外,叫我怎么舍得我的儿!”骂毕,一头扑在探春怀内,娘儿抱头痛哭。

一时,探春提帕沾了眼,折叠了替他娘拭泪,道:“国家体制,母亲不必伤悲。古有木兰替父从军,我原恨身非男子,出不得门,做不得一番事业。娘亲日后自加珍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姨娘争辩:“这些年,谁把我当过人?你都亲眼见过的。你在这里,尚且如此,等你不在了,还不知怎么踩我呢!”

探春叹道:“我这一去,放心不下的,首一位就是娘。环兄弟好不好,有老爷太太,还有哥哥们,娘是屋里人,性子未免急些,听不得忠言,所以小人屡屡挑拨。有我在,他们尚不敢十分放肆,女儿给娘磕头,求娘远小人,安分从时,无事多往太太处走动,陪着太太吃斋念佛,或者也学周姨娘修花种草。”磕了头起来,出往贾环屋里。

贾环伙同贾琮,天香楼下较射去了。案头尺幅空悬,探春知是自己手书,强笑道:“我看字里意思好,书了自勉。环兄弟不嫌弃,挂在这里,我姐弟二人共勉罢。母亲闲中无事,也可命环兄弟解给娘听——”赵姨娘道:“你兄弟解了,我也听了,尽是好处让着人的意思。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得了好处起刁风的,我让他做什么,让他蹬鼻子上脸么?”

探春苦心难谏母,宝玉装欢来探妹。栖霞阁上,斜晖脉脉,沁云溪内,逝水悠悠,湘云展望东天之云,心采朝霞以为香,心祭那心田里埋的衣冠冢,如泣如慕,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