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着做他的诅咒师,为夏油改革咒术界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
而乙骨也被他的那个六眼老师使唤得满世界跑,苦哈哈地处理各种棘手的任务。
“我都累成那样了——五条老师连半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只惦记着叫我别忘了给他带手信,真是太过分了。”
通常,他和乙骨聚在一起,聊的就是上面那样的话题。
乙骨总是会吐槽他恶劣的高专老师,他则是向乙骨分享,他作为夏油的狗的心得体会。
他们不会提及各自的任务内容,也不会对对方的话进行评价。
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虽说两人已经成为了朋友,但处在不同阵营的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在战场上相见。
直到有一次,乙骨实在是无法忍耐了:“请别再说你是夏油先生的狗这样的话了,你明明就是喜欢他嘛——而喜欢这种珍贵的感情,是不应该被贬低的。”
虽然对乙骨的说辞一知半解,但前者还是成功给他引入了,即便作为夏油的狗,同时也可以作为人喜欢夏油的概念。
然而,当他听取乙骨的建议,前去询问夏油能不能接受他的喜欢时,夏油总是避而不答,反倒问他,是谁教会他这样问的。
于是,他又把夏油的反问告诉了乙骨,想向乙骨寻求一个答案。
但乙骨显得很生气,说着:“没想到夏油先生对待感情,居然会这么的恶劣。”
换做其他人,胆敢如此置喙夏油,他早就动手把那人揍一顿了。
可乙骨是他的朋友。
而且,他隐约能感觉到,乙骨的这一番话并不仅仅是对着夏油生气,更多的,是出于对他的关心。
于是,他学着菜菜子在对美美子道谢时,常做的举动。
伸出手,他试探地抱住了乙骨,将脸颊贴到乙骨的脖颈处,也把菜菜子撒娇的语调一并学会了:“谢谢你,忧太。”
乙骨先是愣了愣,然后像是生怕他逃走那样,用力地回抱住他。
乙骨莫名羞涩地:“我、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放松地靠在乙骨的肩头,诚实地答道:“我没有名字——因为我是孤儿,而我不喜欢把我从福利院领走的那个女人给我取的名字。”
感受到乙骨抱着他的力道骤然加重,他不自在地挣了挣,抬起头,恰巧撞进了乙骨那一双湖水一般,温柔的眼眸里。
“那我叫你栀怎么样?”
说着,乙骨松开抱着他的一只手,拎起一盆才从花市买来的新品种的栀子花:“是五条老师吩咐我买回去的,不过我在买下这盆栀子花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你。”
看着这盆结着洁白花苞的栀子,他顿了顿,然后对乙骨点头说好。
就这样,他与乙骨的友谊,偷偷的持续了大半年。
就在他天真地以为,能够一辈子偷偷的跟乙骨做朋友的时候,夏油已经发现了他可疑的行径,并且在暗地里调查清楚了一切。
说来不巧,那段时间的盘星教出了一个隐藏得很深的卧底,他们制定好的计划,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泄露给高专。
而他对于这个卧底感到万分恼火,并且暗自起誓,一定要替主人把卧底抓住。
这时候,他不知道夏油怀疑的对象,已经变成了他。
听到夏油又要派给他新的任务,就跟狗勾得到了奖励的肉骨头似的,他快活地摇着尾巴,前去听令。
然而,在听到任务内容居然是夺取乙骨所拥有的特级咒灵里香后,他难得的闪过一丝犹豫。
他听见上首的夏油发出一声轻笑,本能的,这一声轻笑让他感到害怕。
慌乱之下,他再不敢多想,立即接受了任务。
不过,在他接受了任务后,夏油又改口,说不再需要里香了,而是要他前往高专的禁地盗取一件咒物。
这晚的夜色阴沉沉的,月光被厚厚地遮住,像是快要下雨了。
他在暗夜里却如鱼得水,很快便闯入高专禁地,成功盗取了咒物。
就在他按照原计划撤退时,却发现,乙骨只身拦在了他的退路上。
经过这半年的历练,乙骨显然变得更强了。很快,他便不敌乙骨,再度败下阵来。
抱紧了咒具,他闷闷地道:“我不想跟你打。”
乙骨笑了笑:“这么巧,我也是。”
于是他又得寸进尺地:“那你不如放我走,让我带着咒具回盘星教完成任务吧。”
“那不行。”
乙骨仍旧笑着:“不过,我可以带着你回去见五条老师。”
乙骨的笑意渐渐变得郑重起来,仿佛他在履行着什么承诺:“栀,五条老师已经答应我了,他会为你解决那些高层,从此你就能够安心的留在高专……”
“等等——”他疑惑地打断了乙骨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留在高专了?”
乙骨怜悯地看向他:“栀,夏油先生已经知道我和你关系了,也知道这一年里,我和你常常在私底下见面。”
听着乙骨的话,他的心中瞬间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乙骨仍在继续:“而我今晚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是夏油先生说,盘星教不需要……背信弃义的叛徒,他要把你交还给高专。”
他了解夏油,也了解乙骨。
所以,他清楚乙骨停顿的话音代表着什么。
乙骨没有完整地复述夏油的话,一定是把夏油用来形容他的,那些刻薄而伤人的字眼替换掉了。
但这对他其实没什么帮助。
在得知夏油把他当做叛徒,并且打算抛弃他的决定后,像是一道巨斧嗡地一声,将他劈成了两半。
他疼痛而麻木地站着,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夏油大人,要把我交还给高专?这是什么意思?”
乙骨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他的表情后,仿佛被他吓到了,他不忍地保持了沉默。
天际骤然响起一声雷鸣。
随即,闷了一晚上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被雨水拍打到的地方,尤其是他的眼眶,正刺刺地发疼。
他倏然惊醒过来,然后拼命地否定着乙骨的话:“不可能——夏油大人绝不可能抛弃我的,而我就算去死,也不可能会背叛夏油大人!我要回去找夏油大人问清楚……”
“栀——!”乙骨提高音量,唤停了他,接着,乙骨内疚而颓丧地垂下了头,“我很抱歉,栀。”
他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他知道乙骨为什么会向他道歉了——因为就是乙骨,害得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成为夏油口中的叛徒。
乙骨能够拷贝他人的术式。
而他想必在乙骨面前,偶然发动过“预判的三秒”这一门术式,然后就被乙骨拷贝了去。
他猜测,乙骨或许是五条要求,又或者乙骨自己就想这么做。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总之,乙骨通过从他这里拷贝得来的术式,再作用到他的身上,从他这里套取到了不少盘星教相关的情报。
毕竟,作为特级咒灵的里香,可以给乙骨源源不断地提供咒力。
而乙骨就能不停地叠加术式,在无限延长的未来时间里,诱导地对他进行问话,还能避免让停留在当下的他知晓。
如果说,夏油抛弃他的决定,是将他痛苦地劈成了两半的话。
那么乙骨对他所做的,就是在他遭受重创的身体上,又泼上滚滚的热油。
他忍受着灼烧的刺疼,不抱希望地向乙骨寻求一个答案:“所以从一开始,你会接近我,说着想要跟我做朋友那些话,就是为了从我这里……获得情报吗?”
乙骨露出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宝物的慌乱,急忙辩解:“不是的,我明明是认真的想要……”
“够了——”他悲愤地打断了乙骨的话,“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再接着骗我吗——!”
乙骨咬着牙,腮帮子激动地鼓起来,单薄的身形被雨水打湿了,好似一碰就会碎掉,最终承认道:“确实是……因为五条老师拜托我,我才会主动接近你……”
跟他一样簌簌落下什么的天际,再一次打响一道雷声。
接连不断地耳鸣,已经让他听不清乙骨后面的话了。
他张了张口——
想要告诉乙骨,其实之前夏油交代给他的任务,是命他夺走里香。
但因为乙骨是他的朋友,他头一回对于夏油的命令产生了犹豫。
那一刻,他甚至动摇了立场,居然寄希望于教内的卧底,再一次提前给高专通风报信。
又或者,他愿意被乙骨狠狠地重伤,让他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总之,他当时就暗自决心,一定要拼尽全力来守护乙骨这个朋友。
但最终,这些话他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他突然觉得好累,连对欺骗了他的乙骨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沉沉地抬着腿转过身。
可乙骨却踏着雨,大步大步地追了上来。
“栀——你要去哪里?”
“回盘星教。”
乙骨一举拦在他的面前:“你难道还没听懂我刚刚说的话吗?夏油的意思是,他已经知道了你是叛徒。就算……就算你不是有意要背叛他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回去就相当于自投罗网——”
他推开乙骨,继续往前。
乙骨愈发地焦急了,用力拽住他:“你以前跟我说过那些背叛了夏油的诅咒师的下场吧——你也想落得跟他们一样吗?夏油说不定会杀了你的!”
见到他执迷不悟地模样,乙骨突然发狠了道:“你不愿意跟我回高专——你宁愿回到夏油身边去死,你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一辈子都做一条狗吗?!”
而他积攒已久的怒火,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他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乙骨脸上。
看到乙骨被攻击,里香立刻做出反应,怒吼着咬着他的肩膀,将他远远地甩了出去。
“里香——!”
从未见过乙骨如此生气地叫它的名字,里香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躲到一旁缩了起来。
乙骨跑过来扶起他,但他厌恶地避开了。
他又痛又冷,狼狈地扑倒在地上,嘴里满是苦涩的草腥味。
终于,他委屈地在大雨里失声痛哭,哽着喉头,胡乱地呜咽着——
“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害得我变成夏油大人口中的叛徒……你们都是一样的,就算我跟你回去,总有一天,等我没有了利用价值,你就会抛弃我……”
趁着乙骨因他的话语愣神的功夫,他掰开乙骨拽着他的手,连咒具都忘了拿,就这么踉跄地开始奔跑。
然后,他就撞见了乙骨口中的六眼老师。
大晚上还戴着黑色眼罩的六眼老师举着一把伞,在他经过时,试图把伞递给他。
他没有接,只是绕开了乙骨的老师,自顾自地跑远了。
然而,等他回到盘星教。
看到聚在广场上,以夏油为首的,严阵以待的诅咒师们。
他那颗就快失去跳动的活力,已经变得灰败的心脏,又黯淡下去一分。
里香造成的伤口,加上他带着这样的伤一路奔袭,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此刻,他就这么以伏诛的姿态,跪倒在夏油面前。
旁观的诅咒师们,或恻隐或冷漠,但他们不约而同的沉默着。
唯有被他欺负得最厉害的菜菜子,居然开口为他求起了情:“夏油大人——您应该知道,这个家伙对您是最衷心不过的,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是么?”
夏油极轻地应了一声,来到他的面前。蹲下来,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夏油打量着他。
于是,他立刻就想起了夏油打开那扇地下室的铁门,将他从中救出来的那一天。
他同那一天一样,痴痴地仰望着他俊美而强大的神佛。
然而,当初会拍拍他的脑袋,温柔地叫着他“栀子”的夏油已经寻不见了。
他颤声道:“夏油大人,如果我说,我不是有意要背叛您的……”
夏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这么说,你确实是背叛我了。”
他同样对自己感到失望,失望于他轻信了乙骨,泄露了情报。失望于他努力了这么久,仍旧没办法留在夏油身边,一辈子做夏油的狗。
最终,夏油松开了抬起他下巴的手,站起身,再没有多看他一眼。
虽然这一次,夏油并没有放下阻挡他的结界,但他知道,他永远都不能再靠近夏油了。
夏油已经决定抛弃他,不要他了。
“看在你过去为盘星教尽力尽力的份上,栀,我不会杀你的,请你离开吧——”
他的眼睛涩涩的,似乎早就在那场大雨中流干了眼泪,眼前只余刺痛而模糊的殷红。
他的心脏在得知夏油宣布将他驱逐的这一秒,也提前他一步,绝望而痛苦的死去了。
其实,对他这样一直被豢养的家犬来说,死亡并不算什么。
他最恐惧的,是他深爱的主人将他逐出家门,让他变成一条流浪的弃犬。
有的狗被赶出了家门,这条狗或许会去流浪,然后幸运地遇到新的主人,再被收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