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时间,我一手拿着卷宗,一手捧着茶杯准备和法官一起下楼去法官接待室,法官却临时有急事,遂对我说道:“你先去和金恺琛聊聊,了解一下情况,我一会儿就来。”

我愕然愣住。

尽管在之前的工作中,我也有代替法官接待当事人的经历,可那些都是极其简单的案件,这次……好吧,从案件的本质上来说并不复杂,让我望而生畏的,归根结底只是两位当事人过于特别的身份。

当我独自站在金恺琛身前,需要仰起头,才能越过他被笔挺西装完美包裹的高大身材,看清那张清新俊逸的脸。我记得他的外婆是土耳其人,所以不同于亚洲人较为扁平的面相,他的五官更为深邃,剑眉星目略带笑意也让人无法忽视其中暗含的强大压迫感。

我差点一句“金总”脱口而出。

“老师,可以开始问话了吗?”金恺琛律师的及时插话,将我从手足无措的仓皇中拯救出来。

“啊……可以的。”我干瘪地应了一声,一边解释,一边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承办法官要晚一点才能过来,我先替她问金恺琛先生几个问题。”我装模作样地翻开卷宗,佯装淡定地继续道:“之前我们和连恩先生交换了意见,昨天又到连恩母亲家里询问了一些信息,对于连恩先生提出离婚这件事,金恺琛先生你怎么看?”

“说实话,我很意外。”金恺琛坐在我对面,双手交握放于桌面,气度从容,言语徐徐,令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我一直认为,我和连恩的婚姻足够幸福美满,对于他的事业,我也尽我所能提供资源,他诉状上所说的‘各自忙碌、聚少离多’更不是事实,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离婚,或者说,离婚对他而言有何好处。”

金恺琛的答复完全在我意料之内,于是我没多加追问,又另起一题:“在他起诉你离婚之后,你们有就这个问题进行交流吗?”

“他躲起来了。”金恺琛的唇角勾起漫不经心地弧度,“虽然我知道他在哪里,但他现在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所以我没有去打扰他,等他考虑清楚轻重利弊,我们再谈也不迟。”

一股烦闷涌上我的心口,我随手拿起桌上的中性笔,焦躁地连按数下笔尾的按钮,有些冲动地直言:“恕我冒昧地问一句,连恩对于你,是怎样的存在?”

“他是最完美的伴侣。”金恺琛不假思索地回答。

以下,就当作我添油加醋、自作多情的自说自话吧。

这一刻的金恺琛,宛如一个嚣张跋扈的小孩,面向世人,狂妄自大地炫耀:“我拥有全世界最美丽动人、最独一无二的玩具。”

第7章

我不是一名合格的法律工作者。

在法官进入接待室,接替我继续开展询问后,我恍然回神,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作为一个人难免会有偏见,我却将偏见带入了工作之中。

尽管在场的所有人均未在意我无伤大雅的莽撞,可浓重的愧疚感令我如坐针毡,接下来法官问话的过程中,我情不自禁地垂下头颅、拉耸肩膀,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沉默旁听。

法官在进门时,就向我了解了之前的交谈内容,遂她未再重复发问,直截了当地对金恺琛道:“书记员刚才问了你对连恩起诉离婚的态度,我们也向连连恩了解了他对于你们婚姻的看法,现在我们想听听你的说法,你是如何看待连恩和你们的感情的。”

“我对连恩一见钟情,他很漂亮——虽然是个男人,但我始终认为‘漂亮’才能形容他。”金恺琛不以为意地坦诚自己的肤浅,眼眸里浮现的迷恋,不加丝毫掩饰,“在他以前,我从没有主动追求过任何人,当时我对他的确是势在必得,现在我同样不会放开他。”

“所以你不会同意离婚。”法官陈述了一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结论,又问:“连恩说你在外花天酒地,这是事实吗?”

“他是这样说的?”金恺琛似觉连恩的说辞有些可笑,眉宇间流露出忍俊不禁的神态,“我不否认因为应酬的关系需要出入声色场所,但我可以保证,婚后我绝没再沾染过任何人,媒体或许有一些捕风捉影的报道,只是他身为我的爱人,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会主动向他汇报行程。”

“关于汇报行程这件事,是他提出要求,还是你自觉为之?”法官深入追问。

“他对我和谁去哪没有一点兴趣,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金恺琛的笑意染上自嘲的意味。

我略感诧异,法官也微愣片刻,才道:“这么看来,连恩在维持婚姻生活这方面,没有尽到他应尽的责任。据他所说,他是为了利益才和你结婚的,你对于这方面如何看?”

我想,我和法官吃惊的原因,是相同的。

就算法律上再三强调伴侣间家庭地位平等,也改变不了婚姻中双方因出生、收入、学识等难以平分秋色的现状。在外人看来,金恺琛与连恩结合组成的家庭,连恩显然应是出于弱势一方,却未曾料到连恩如此漫不经心。

他是已经不在意金恺琛所能带给他的好处,还是深信,居高临下也可俘获金恺琛不离不弃的真心?

“如果指钱,连恩在与我登记前,就提出签订协议,婚前及婚后财产都归各自所有,并且他放弃我的遗产继承权,他置办的大部分资产都在我们儿子连喜名下,所以我不认为他是一个贪图我钱财的人。”金恺琛娓娓道来,与此同时,右手的拇指指腹轻抚过左手无名指,我倏然注意到那枚奢华的婚戒,还未仔细打量,他低哑的声音又飘进我的耳朵:“不过,连恩在事业上的野心大家都有目共睹,无需他开口,我也会竭尽全力帮助他。”

法官点点头,算是肯定了金恺琛的言辞,接着向他核实:“你父母对连喜的态度如何?连恩说他们非常排斥连喜,他不希望连喜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成长,才提出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