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馥虞缓缓开口:“我以为你会稍微聪明一点,因为你不是什么有胆子的人。”
第九十章 白雪豆沙
傅十醒那天会出现在昙穹,是因为要取关于傅雪竹和蝴蝶翁的线索。昙穹的人把他叫了过去,交给他一只黑色的信封。傅十醒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拆开,而是放进了口袋里,沉默不语地走出了昙穹。
他并不知道里面是否会有他渴求的东西,就算是昙穹,也不一定能够完全地把他想要的展现出来。
从地下出来以后,为了掩人耳目,傅十醒一般都是从荒道走的,恰好就撞见了起火的厂房。厂房门口掉了一枚小小的警章,里头还有敲击和呼救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捡起一根撬棍,想把窗子上钉着的木板撬开,然而铁钉好像是特意被带了弧度扎进去的,紧紧地勾在了里头,用蛮力要花费的时间太长了。
火焰噼啪的声音令他的神经开始突突跳动,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不属于现实的幻象时不时被剪切进一两格,强行插入到大脑皱褶中。耳边一下子是女人的惨叫声,一下又是响亮的轰鸣声,一层鼓膜被幻听折磨得嗡嗡生疼。
傅十醒用撬棍的钝尖往自己的手臂上扎了一下,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在欧比昂山庄那会儿,他偷师着唐抱青学了一点开锁的技巧,只是这样相对高精度专注的选项,肯定是会被放到最后面去的。来硬的不行,只能强迫着用巧的。
他从废物堆里头扒拉出细长的针状物,小心地插入锁芯儿里头去,努力克制着双手保持稳定。热浪从门缝里挤出来,,实体化一样宛如蠕虫攀上他的后脊,一整条盘踞在背上,咔嚓咔嚓地嚼肉吸髓。
眼眶有些发涩,大脑昏昏沉沉的要被熏成一滩没有思考能力的烂肉,视线越发模糊,手上的动作也开始有些不稳。这倒不是精神失控的情况,大概是应激反应发作,意识是清醒的,可是却没办法控制肉体的动作。
傅十醒捏紧了手里的铁针,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撬棍往膝盖上敲了一下。剧烈的撞击痛把他扯回到现实中来,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解锁这件事情上来。
快一点,快一点……不要再有来不及的事情了……
“咔哒。”
门锁弹开的一瞬间,傅十醒立刻推门窜了进去,捞起一个人的胳膊就往外走。好在队里的人都训练有素,不至于个个都六神无主的。状况好些的人主动扶持着伤者往外走,傅十醒来回地穿梭在火海之中,机械而急切地把人往外救。
“你们先走。迅速疏散,最近的医院是二陆军医院。”
“可是你……”
扶着李宏文的江也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傅十醒。傅十醒眯起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对我有什么质疑吗?”
动物一样的恫吓把江也吓得颤栗一下,咽了一口唾沫,加快了往外走的脚步。现在势态紧急,先保证人身安全是当务之急。
如果没计算错的话,里面应该还有最后一个人。傅十醒赶回火场,往厂房的里头走去——木板掉落在地上,有人正尝试从窗户逃走。
他立刻从大腿绑带上把枪解下来,不管有没有瞄准,先行开了一枪。那个人从窗台上跌下来,踉踉跄跄地向傅十醒走来。他穿着蓝色的警察制服,传呼机和打火机掉落在地上,趁着傅十醒还呆愣,捡起地上的撬棍,狠狠地击中了他的侧腹。
这应该是那个放火的人。
傅十醒用力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倒还要谢谢他,打的这么一下,让他内脏都持续着疼,至少能保持好一会儿的清醒状态。手腕一转迅速地扣动扳机,朝着关节处去。另一只手抓上后脑勺往下摁,膝盖随之顶起,直接把头部两面夹击。膝盖上感到粘湿的血,小腿迅速往前一踹,直接把歹徒踢倒在地上。
他把歹徒手里的撬棍掰下来,远远地扔到一边,然后又转身补了一两枪。热气与疼痛已经让眼前的一切东西都扭曲化了,甚至傅雪竹瘫倒在地上的幻象也时不时浮现变换着出现。傅十醒不知道自己打中了没有,但现在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去搏斗了。
严重的应激反应还有烟尘令他有些过度呼吸的症状,喉咙里像是有一群火蝎子在缠斗,钳子尾刺撕裂开每一寸肌肉纤维。越是用力地尝试呼吸,又越是带动腹部刚刚被撬棍打伤的地方抽痛。
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站在门口等着他,把他带离出危险之中。傅十醒希望自己不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而是真的只是在犯着病,看到了十几年前在爆炸案里不顾一切过来保护他的周馥虞。
真奇怪,明明已经是在这样脱水的情况下了,人的眼眶还是可以湿润的。
他勉强支撑自己走出了厂房,膝盖都发抖,在找到一张废弃的沙发以后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扔了进去。
新鲜的空气令他舒服了不少,闭上眼睛蜷缩了好一会,总算那些稀奇古怪的幻象消失了不少。没有周馥虞,也没有傅雪竹,更不要说熙熙攘攘的毒贩和喽啰那些了。只是剧烈的头痛压迫了上来,顺着颈椎一路往下穿刺,背后的伤疤苏醒过来,不断开裂又聚拢,一粒一粒地火砂仁噼里啪啦地在身体里爆炸,细密地灼痛。
傅十醒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白得纯粹透彻,弯弯的一只弦,锐利的两枚尖头连着一根细线。他觉得这枚月亮像是一滴永远落不下的眼泪。
傅十醒闭上了双眼,头靠在膝盖上,抱紧双臂,指甲不自觉地陷进肉里,极轻极轻地呢喃了一句:周馥虞,我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唯有火焰与疼痛给他回答。
回到宿舍后已经要天亮了,还好今天没有早班,早上能稍稍睡一会儿。周闵慈睡眼朦胧的,但被那股硝烟血腥的味道熏得一激灵就起来。傅十醒衣服都没换,背弓成虾米一样,双手捂在小腹上,布料被攥出了皱褶。
周闵慈伸手一探,额头烫得吓人,仔细端详黑色的衣服上头还有一块块的洇深。他觉得不妙,立刻把傅十醒拉到背上,急匆匆地跑到大街上拦出租车。刚天亮着还拦不上,最终没法子,跑回去披了一件制服出来,直接站在马路边尝试拦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