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的人要劫犯,趁乱的人要逃亡,白道的人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痛打。三方混战,亏得周馥虞占了先机与高地,先制住了大部分的混乱的亡命之徒,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击破劫持犯人的队伍。傅十醒不大擅长正面型的作战,打游击一般地一角落一枪,扫掉杂兵,专程辅助着明处的小队进行突围。
一场火拼到凌晨才结束,后半段公安本部围剿了上来,所有的逃犯都被及时缉拿归案——除去苏家想要劫走的那一名下落不明。一整个晚上的变故太多,班师路上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只想着尽快歇息,该丢去医院的去医院,该丢回家的回家。
傅十醒只受了点皮外擦伤,但周馥虞给他挡了那一下是硬生生地用骨头扛下来的。照理说御驾亲征最重要的便是留得最后一位,把每个人都安顿妥当了才考虑自个事情,但傅十醒虎视眈眈地瞪着一圈人,硬是要周馥虞头一个上车,自个扒着车门握上方向盘,还恶狠狠地喊谢无相去打理后面的事情。
这是周馥虞说他不讲道理也没用,犟起来了,一脚油门踩到医院,耍赖一样地拖着周馥虞往急诊室去。也算是走了大运,差一点左臂就要尺桡骨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完全愈合六个月。傅十醒站在大夫旁边,双手不安地攥着衣服下摆,等着宣判结果——还好平时锻炼的得当,又托了年轻时候服役的几分底子,肌肉给托住了,没伤到骨头。
周馥虞倒是云淡风轻,另一只手安抚性地贴上傅十醒的后背,食指落在脊凹处轻点:“大惊小怪。”手掌下的身子还有些微微颤抖着,怕是真的吓坏了,瑟缩得可怜又可爱。确无大恙后回家,一路无话。周馥虞本想座副驾驶,傅十醒死活不肯,要他去后排座,甚至要躺着最好。从后边看了全程,傅十醒的背影一直都还是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
周馥虞先去洗漱,站在浴缸里由着温水冲刷着后背。中途傅十醒进来,跨进浴缸站在周馥虞对面,沉默地拿着一条毛巾擦洗过男人的每一寸肌理。他全程没抬头,只看见一枚小小的发旋。也好,另一只手还疼着,乐得一番体贴乖巧的伺候,就算动作有些笨拙。
傅十醒闷声:“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西湾监狱?”
周馥虞即答:“因为你。你本来不应该在那儿的。”
他抬头用虎口握住傅十醒的下巴,让他抬头看着自己:“苏家要劫狱,之前一直在作部署,把谢七也调走了,但是具体没定着是哪一天。本来你在彩虹之家那里好好的,突然来西湾监狱这头。”
傅十醒有些愕然:“你知道我在查彩虹之家……那西湾监狱呢?”
脖子上的那只女佛坠子被捧起来,男人俯身,双唇在玉脂上轻轻擦过。傅十醒没说话,脑子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定位器?”
周馥虞从喉咙里应了一声表示肯定,抬手轻轻地梳理起傅十醒后脑勺的湿发。换做常人那应该得闹开了,起立争取自由与独立,坚决反抗封建大家长,然而傅十醒并不如此矫情,小犬一样地闭上眼睛,下巴放到了周馥虞的肩膀上去,鼻尖蹭着耳朵。
倒也说不上多么惊喜雀跃,神经还被往事和当下双重压迫着,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自来水中会不会有多那么一点盐分。
傅十醒的喉头微微地有些酸胀,挤出字眼也艰涩:“那你多安几个吧。你把我……关起来吧。周馥虞,你不能不管我。”
第五十五章 云雀之歌
一丝光也透不进房间,傅十醒蜷缩在周馥虞怀里,脑袋抵着下颚,嗅着男人身上清爽的浴液气息。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周馥虞挡在他面前的背影让他想起毒厂的爆炸、公安厅的大火。任务结束后看见周馥虞无力垂下的左臂,傅十醒的大脑一瞬间就空白了,六神无主惊慌失措。
他应该气自己,因为无能和冒失,什么都没做成,还让周馥虞因为自己受伤了,包括瞒着他上蹿下跳地查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结果原来周馥虞什么都知道,这些和傅雪竹可能牵连的事情,他都知道。不免有那么些微妙,冒失的小犬闯了祸没瞒住,甚至发现主人没想管,自个叼着绳子从外头回来了要送到主人手里,生怕他不接,要抛弃自己。
可是又莫名地有些气结,不知道是气周馥虞没把翻案的事情放在心上,还是什么都知道偏偏还是高高在上,一句也不告诉自己。
傅十醒虾米一样弓腰,无意识地攥紧周馥虞的睡衣:“我没有以前听话了。”
周馥虞拍了拍他的后背,淡淡地用一个鼻音回复:“嗯。”
傅十醒说得有一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是在数落自己还是求助周馥虞。他把彩虹之家里头的见闻颠三倒四地说了,包括孙黎、赵悦、温心濯、粉苏格兰。记录了火灾真相与治疗内幕的录音笔和摄像机就摆在房间的小桌上,只要交给步双双就能曝光出来。
可是粉苏格兰说的话让他有一些动摇——他以为自己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自己,产生了不忍,可是一昧地想要把他们从彩虹之家里“救”出来,真的就是完全正确的吗?比起肉体上承受的痛苦,离开了“同类”的所受来的异感与歧视,还有被抛弃感或许更加不能忍受。
他铲除掉了一个彩虹之家,难免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呢?甚至他根本也没有任何能力去保证,这些离开了彩虹之家的边缘儿童就能够得到更好的待遇与治疗。孙黎在少管所里至少得到是正常管教,温心濯回了家后也是更无地自容的境地……
“周馥虞,我把资料交给双双姐,是正确的吗?”
“并不是所有的善良都是正确的。它无力,却也无解。”
周馥虞将手掌贴在他的眼睑上,没再说话。傅十醒确实也累了,不用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安好无梦。一直到下午五点过才醒来,周馥虞竟然还得出去应酬,开了一盏衣柜灯已经在挑衣服。
傅十醒揉揉眼睛下了床,过去帮周馥虞系衬衫的扣子:“要不要我跟着去?”
周馥虞伸手摸了摸傅十醒后背:“瘦了点。在家歇着吧。”
傅十醒点了点头,顺从地帮着周馥虞穿衣收掇,小心翼翼地待着那只伤了的左臂。临行前又突然揪着周馥虞的衣袖,睡衣赤足地站在木地板上,从后面轻轻地把脑袋挨男人的肩膀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答应过我……会帮我妈妈雪案的。”
他说完以后很快就放开了周馥虞,生怕听到什么拒绝亦或搪塞似的,自己钻回了被窝里头假寐。实际上离了周馥虞以后,傅十醒就已经没办法睡得太安稳,加上前头已经睡足了,只不过是有些逃避现实思考尔尔。还好咪咪这狸奴通人性,扒拉到床上来闹,把傅十醒搅得没法当鸵鸟,索性抱着肥猫下床活动去了。他看了两眼桌子上的电子小物件,最后伸手将他们放进了口袋里,驱车前往了电视台。
步双双不一定会直接在电视上曝光,但自媒体方面的操纵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通过发酵舆论倒逼公安下场查处彩虹之家。交付完了资料,他去了西湾监狱。这里头的蹊跷还没调查清楚,也不知道这张顾问证还是不是行之有效,总之周馥虞的态度是默认他由着性子去查案,那应该……算是免死铁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