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喊着,咒骂着,要他的娘。
突如其来的哀讯似乎让父亲沈灏深受打击,见他不听话,头疼不已,终于带了许多怒意,一向宠他的父亲,第一次,罚了他禁足。
旁人以为尚书夫人一去,这尚书府嫡子也要没了靠山,跟着落没,皆来嘲讽,落井下石的踩上一脚,沈灏忙着葬礼,竟然忘了解他的禁足。
沈净连着好几天没见到父亲,终于消沉了下去。
奶娘说,夫人去了,净哥儿就该懂事了,这府上心思不正的人多了去了,净哥儿总不能一直这样不懂事,平白让老爷厌恶。
要乖巧懂事,不能任性。
说得多了,沈净也渐渐明白了。
他越来越乖巧听话,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直到一年后,朱氏进门。
他惶恐的一天终于来了。
娘死了,就有女人要来取代娘的位置,将来她的孩子,又会取代他的位置。
爹不会再只疼他一个人。
爹会抛弃他。
他大哭大闹。
这是这一年来他最不懂事的一次。
沈灏对他一年来的表现看在眼里,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心疼又愧疚,却不知如何开解,他一闹,沈灏就服软了。
可是还是没有放弃,偷偷把朱氏以小妾的名义迎上了门。
沈清臣再次哭闹一通,见没有效果,终于消停。
只是性格从此变得越来越乖张戾气。
二姨娘刚进府时,经常来找他玩。
她给他带很多小孩子都玩的小玩具,眉眼间的笑意与沈净记忆中的那张眉目慈善的妇人脸庞重叠在一起。
明明是两张不一样的脸,他却看出一样的神情。
他打翻那些玩具,斜睨着踩上去,像是报复一般,一边大叫“我才不玩这些幼稚的东西”一边把那些精致小巧的玩具踩个稀巴烂。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在他脚底,他故作狰狞,却没有如愿看到朱氏变得不耐而丑恶的嘴脸。
她隔两天就会来一次,每次来都带东西,要么是甜点,要么是玩具,要么是其他的新奇东西。
他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得知二姨娘怀孕的时候,沈净心中隐隐的恐惧终于压不住了。
就像是洪水暴发,以灭顶之势将他淹没。
他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谁也不见,心中还有隐隐的期待,希望父亲能够去找他,给他一个解释。
沈灏当然是顾忌他的感受的,可是听说他把自己关起来,怕去了也没用,想让他冷静一下,竟然就这样僵持了两个月。
沈净去找他的时候,路过后花园,看见扶着肚子下亭子台阶的二姨娘。
她看见他,脸色微微犹疑,还是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接着,身子往前一倾,从台阶上绊倒摔了下来。
沈净亲眼看着她从台阶滚落,脑海中一片混沌,那一瞬间他甚至有过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别过去,别救她。
她的孩子没有了,你就是尚书府唯一的公子。
这个念头被他强行压下去,在沈灏匆忙赶来淑芳苑时又浮起来。
凭什么。
凭什么她一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夺走属于他的一切。
她该死。
她的孩子也该死。
他攥着父亲的手,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这样邪恶的念头。
他不知道在外间坐着的时候他到底是个什么感受,期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
他只知道,当请来的大夫告诉父亲,孩子没有了的时候,他是松了一口气的。
那口气憋在他心口太久,久到吐出来的时候,他才恍然觉得,连这口气尽是罪恶的气息。
他没有错。
他怎么就有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