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无官无爵的百姓何来脸面说老爷的规矩!”听口气,这老嬷嬷是馨娘娘从家中带来的。
花翥不言。状况与她设想的相差无几,她烦躁不安,本有心将花落颜从此处带走。偏是见馨娘娘满眼期盼,若不是嬷嬷阻拦早已冲到花落颜面前,寻思再等等。
落坐,抱起花落颜,与馨娘娘说笑。
她二人你来我往,话才说出口便记不得说了什么。
馨娘娘松懈下,坐得远远,却还是问花落颜这些年在何处,遇见了什么人,可曾吃过苦头?
花落颜说得絮絮叨叨,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
“你的师父,可对你不好?”
花落颜想想:“好。现在的师父和姐姐师父都好,不摸阿落,不亲阿落,以前的师父也好,总是亲亲、抱抱阿落,每夜都脱阿落衣裳,然后将那个东西……”
花翥捂住花落颜的嘴。
老嬷嬷们惊声尖叫。恨不能抄起笤帚将两人打出去。
钱正阻拦并赔笑道:“嬷嬷们,这可是陛下新封的县主。”
“那又如何?脏东西!”
花翥终忍不住,冷道:“陛下既有心留县主在宫中,那不管县主说什么、做什么,也轮不到没身份无地位之人皱眉耷眼。”
声音提高:“花某看在你我皆是女子、你等年岁渐长的情面上不与你几人动手。花某无官无爵,你们便认为,花某便不会收拾你等?!花某最后一次提醒——注意你们的言词!”
可怜。
可笑。
罢了。
花翥只想带花落颜走。
若是杨佑慈问起,直说便是。
嬷嬷们欢喜不已。
唯有馨娘娘愁眉不展,忽然起身,挣脱嬷嬷的手,厉声喝道陛下既然有心将这个孩子留下,这孩子便必须留下。
“宫中什么都有,难道还要堂堂县主大人同你一道餐风露宿不成?”
“娘娘!”
“本宫意已决!把颜、把县主抱过来!”
“娘娘!那可是个脏东西!”
脏?
花落颜埋首看着自己的小手,在衣衫上用力擦了擦,再看,再听,听她们依旧说“脏”,擦得更用力,更仔细。
“乖,阿落不脏、她们说的不是阿落。是姐姐脏。”
花翥安慰。
是她脏,她没有娘,便想着定要花落颜归家,便带花落颜千里走一趟。
是她脏。
是她混蛋。
“告辞。阿落,回家。”她看了眼那说“脏”的妇人。那嬷嬷头发已花白,面容苍老。是个严守规矩的、众人眼中的好女人。
“不许走!”
馨娘娘忽然大怒。她眼中带着浅浅的光。像回到当年,回到花落颜出生那日,她趴在花夫人床边,笑望着摇篮中初生的小侄女。
“不许走……花将军,本宫有一事相求,本宫望你留下这个孩子。求您……本宫,想要赎罪……”
她红了眼,唇角带着笑。目光却格外坚定。
嬷嬷急了。
“娘娘!这可是个脏东西!”
“掌嘴!”
“娘娘?”
“掌嘴!花将军无官无爵,收拾不了你几个老泼妇!难道本宫也收拾不了?”
噼啪声。
几个老嬷嬷不敢再多言。唯有一胆子大的,细声道昨日陈中友便差人来,说的便是切莫留下花落颜。
“本宫留的可是县主!”
花翥冷眼看争端。
赎罪?
赎罪。
陈家还是有人明白事理。
是否留下,花翥让花落颜自己决定。她与花落颜解释,只要留在这里便不用再餐风露宿,不用受苦,想吃的,想玩的,应有尽有。
“可有师父和姐姐师父?”
“并无。”
“那阿落不要在这里。”
嬷嬷们似乎松了一口气。
可她们拗不过馨娘娘,只喝令花翥走,两人用力抓着哭闹着不许花翥离开的花落颜。
花落颜挣扎,伸出两条细细的手臂朝向花翥,厉声哭喊:“姐姐师父,你不要阿落了?”
花翥从冽泉那处将花落颜带回,长久以来这孩子也并非从未哭过。可即便哭、她也哭得极小声,像一只孤苦无依的小奶猫蜷缩在避不开风雨的角落,细声细气,颤颤巍巍。
今日,她却哭嚎得撕心裂肺,像是要将这些年受的苦用嚎哭声倾泻。
花翥眼前竟然出现一个水塘。
那个年幼的她蹲在水塘边上,哀声唤着娘亲。
“姐姐师父……”
那哭声已近似于哀嚎。
花翥眼已红。
圣命:留花落颜在宫中长大。
看来她今日,只能违抗这圣命了。
花翥不过朝花落颜走了一步,花落颜便一脸惊喜,恶狠狠一口咬在老嬷嬷手背上,她咬得极狠,竟一口咬出血来。她欢天喜地冲向花翥怀中,像一只莽撞的小兔。
“姐姐师父!那个坏女人要抢阿落!”
“阿落不要胡说,她不是坏女人。”
“她就是坏女人!她要抢阿落,她说阿落脏,阿落今日才换的新衣服,可她冤枉阿落,说阿落脏。她不许阿落与姐姐师父在一处,就是坏女人!坏女人!阿落讨厌她!”
“阿落,不许胡说,她是——”
“颜儿,我是你……”馨娘娘欲言又止。“本宫……不过想要照顾你,赎罪罢了……”
“娘娘……阿落她,根本记不得,若娘娘有心……属下告辞,娘娘万福金安。”
花落颜有学有样,眼角还挂着泪,却也跟着道。“属下告辞,娘娘万福金安。”
馨娘娘用力吸了两口气,却还是喘不过气。
纵花翥听力极好,也只听见一声淡淡的呼唤。
“颜儿……”
“阿落。回家。”
花翥牵着花落颜的手,朝外一步一步慢慢走。
绕过宫墙,穿过长长的回廊,沿路皆有落花,花落颜捡起一朵,小心翼翼放在花翥手心,偶尔仰头,欢欢喜喜。“姐姐师父,那些坏人,不会来了吧?”
花翥伸手将花落颜抱起。
用小手环住花翥的脖子,花落颜将小脑袋搁在花翥肩上,咿呀咿呀唱着歌儿。
“姐姐师父,那个坏人还跟着阿落。”花落颜手在花翥脖子上抱得更紧了些。
花翥回首看了眼。
馨娘娘在两位嬷嬷的搀扶下亦步亦趋紧随其后,步履蹒跚,眼中噙着泪。
花夫人知晓花落颜就是她女儿,可花夫人服从父亲,顾念家族,顾念脸面,不要自己的女儿。
馨娘娘冲破嬷嬷们的封锁,将陈中友的要求抛诸脑后,执意留下这个“县主”。
偏偏花落颜不认她。
呼唤声被沉沉压在心底,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