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利刃(六)

第一女军侯 二月萧瑟 2515 字 2022-10-02

秋英也知晓自己险些犯下大错,故也甘愿受责罚。

苏尔依睁大眼:“大业……中原人的大业好难懂。还是草原舒畅。苏木扎,与我回草原可好?我们骑马、猎兔,还可以去沼泽地抓萤火虫。”

花翥正欲应下,宋喜悦忽然闯入,结结巴巴道贺紫羽病了。

缩在被褥中的贺紫羽面上无异色,只可怜巴巴伸手要花翥抱着睡。一整夜都哼哼唧唧,让花翥忧心不已。

山中的医生、军中的大夫都束手无措。

花翥守了一夜,贺紫羽一直抱着她,举着被猫儿挠伤的小手,呜呜咽咽闹着鹏鹏痛。

见他病得着实厉害,次日清晨花翥便去向杨佑慈告假,想着带贺紫羽下山另寻高明。

终究是小孩子,不定是昨日被猫儿挠了,惊扰了心绪。花翥还在那个家时,家中大娘的女儿柳金露便曾因被小狗吠了一声大病了半月。

杨佑慈手握书卷,微抬眼,轻笑。

“装的。你不在覃山时这孩子曾不小心划破了手臂,伤口极深,流了不少血,还接连发了二日高烧。当时众人都认为这孩子活不成了。不想他竟然还是挺了过来。”

花翥心疼得不行。道贺紫羽当时定哭红了眼,哭干了泪。

“不。那孩子连哼都未曾哼一声。”

花翥惊愕。

杨佑慈笑道:“那时他知晓自己就算哭得震天动地,也不会有人真正心疼。既然无人心疼,哭便没了意义,不过耗费气力。身边有你,有了人心疼,被针扎一下都苦不堪言,所有的苦恼与委屈都积攒于那一针之下。”

他说起自己年幼时如此,成年后也是如此。

“男子不会轻易说苦。但若遇见娘或是倾心恋慕的女子便会变得格外骄气,就像当年,在爹爹面前我再苦也会忍着。但若遇见娘与瑞儿……”

他突然噤声。

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

寒意从花翥心口掠过。她知晓杨佑慈记起了何事。章容的士兵在杨家女眷的闺房外排队之事早已传遍麒州,甚至传入蛮族耳中。

苦。

谁不苦?

逃亡来覃山的人,谁的过去不是一部用血泪书写的故事?那些只能从军的女子,谁没有一箩筐的苦难与悲伤?

花翥用力握住杨佑慈的手。

她将温暖小心传递,他的手却依旧冷得刺骨。

她感觉他呼吸愈来愈沉重,每一次吸气、呼气都似若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花翥不言不语,也不安慰。

人的欢喜与苦难终究不能共通。

杨佑慈忽然紧紧抓着她的手,越抓越紧,紧得让她觉得有几分疼。而后,缓缓松手,面色苍白,却又恢复了往日的无欲无求、看透世事的模样。

目光平静,似若天下之事与他毫无任何关系。

花翥松了一口气。

心中却又一凛。

章容不能安天下。

而今最合适的人是杨佑慈。天下必须安定,否则四乱入侵,受苦的还是麒州的百姓。

可若杨佑慈登了高位——他会如何对待章容的家眷?

即便杨佑慈将章容对杨家女眷所作的事重新做一遍,天下人也只会说:恶有恶报。

茵蕤也常说,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行善。

花翥的心口压上了一块顽石。

杨佑慈却笑了,慢条斯理说起贺紫羽:“花翥为何会认为贺紫羽还天真无邪?一个不到六岁便失了家、失了亲人,与你一道进蛮族大营,流落荒野,走回汀丘,落草为寇的男孩,你真认为——他对世上之事依旧一无所知?”

花翥哑然。

她与杨佑慈说的,本不是此事。她也从未说贺紫羽依旧天真无邪。

或许杨佑慈说的,也不是贺紫羽,而是他自己。

抬眼望着花翥,杨佑慈似乎笑了一声,那笑声分明短暂,偏让人觉得无比温柔。

“花翥。你若生在普通人家,这个年纪思索的不过是如何嫁得如意郎君,偏偏进了军营,只为做一番事业改变所谓的天下女子的命途——我知晓你要何物,也望你也知晓我要何物。”

将满腔言语圧入心底。

花翥只道谢陛下提点。

回屋,贺紫羽依旧哼哼唧唧得更厉害。

杨佑慈说花翥近日忙着练兵忽视了贺紫羽太久。他今日这般胡闹,不过是想要一点点关爱。

花翥将贺紫羽抱上膝盖,小心抚摸着他的后背。软声给他唱歌,唱她年纪尚幼时,她娘唱给她听的那些歌。

贺紫羽始终仰头,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看着花翥,奶声奶气:“鹏鹏要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鹏鹏长大后便不能和姐姐在一起了。”

“那——鹏鹏便不要长大。姐姐喜欢鹏鹏吗?”

“姐姐会一直喜欢鹏鹏。因为你是姐姐最可爱的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