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英也知晓自己险些犯下大错,故也甘愿受责罚。
苏尔依睁大眼:“大业……中原人的大业好难懂。还是草原舒畅。苏木扎,与我回草原可好?我们骑马、猎兔,还可以去沼泽地抓萤火虫。”
花翥正欲应下,宋喜悦忽然闯入,结结巴巴道贺紫羽病了。
缩在被褥中的贺紫羽面上无异色,只可怜巴巴伸手要花翥抱着睡。一整夜都哼哼唧唧,让花翥忧心不已。
山中的医生、军中的大夫都束手无措。
花翥守了一夜,贺紫羽一直抱着她,举着被猫儿挠伤的小手,呜呜咽咽闹着鹏鹏痛。
见他病得着实厉害,次日清晨花翥便去向杨佑慈告假,想着带贺紫羽下山另寻高明。
终究是小孩子,不定是昨日被猫儿挠了,惊扰了心绪。花翥还在那个家时,家中大娘的女儿柳金露便曾因被小狗吠了一声大病了半月。
杨佑慈手握书卷,微抬眼,轻笑。
“装的。你不在覃山时这孩子曾不小心划破了手臂,伤口极深,流了不少血,还接连发了二日高烧。当时众人都认为这孩子活不成了。不想他竟然还是挺了过来。”
花翥心疼得不行。道贺紫羽当时定哭红了眼,哭干了泪。
“不。那孩子连哼都未曾哼一声。”
花翥惊愕。
杨佑慈笑道:“那时他知晓自己就算哭得震天动地,也不会有人真正心疼。既然无人心疼,哭便没了意义,不过耗费气力。身边有你,有了人心疼,被针扎一下都苦不堪言,所有的苦恼与委屈都积攒于那一针之下。”
他说起自己年幼时如此,成年后也是如此。
“男子不会轻易说苦。但若遇见娘或是倾心恋慕的女子便会变得格外骄气,就像当年,在爹爹面前我再苦也会忍着。但若遇见娘与瑞儿……”
他突然噤声。
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
寒意从花翥心口掠过。她知晓杨佑慈记起了何事。章容的士兵在杨家女眷的闺房外排队之事早已传遍麒州,甚至传入蛮族耳中。
苦。
谁不苦?
逃亡来覃山的人,谁的过去不是一部用血泪书写的故事?那些只能从军的女子,谁没有一箩筐的苦难与悲伤?
花翥用力握住杨佑慈的手。
她将温暖小心传递,他的手却依旧冷得刺骨。
她感觉他呼吸愈来愈沉重,每一次吸气、呼气都似若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花翥不言不语,也不安慰。
人的欢喜与苦难终究不能共通。
杨佑慈忽然紧紧抓着她的手,越抓越紧,紧得让她觉得有几分疼。而后,缓缓松手,面色苍白,却又恢复了往日的无欲无求、看透世事的模样。
目光平静,似若天下之事与他毫无任何关系。
花翥松了一口气。
心中却又一凛。
章容不能安天下。
而今最合适的人是杨佑慈。天下必须安定,否则四乱入侵,受苦的还是麒州的百姓。
可若杨佑慈登了高位——他会如何对待章容的家眷?
即便杨佑慈将章容对杨家女眷所作的事重新做一遍,天下人也只会说:恶有恶报。
茵蕤也常说,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行善。
花翥的心口压上了一块顽石。
杨佑慈却笑了,慢条斯理说起贺紫羽:“花翥为何会认为贺紫羽还天真无邪?一个不到六岁便失了家、失了亲人,与你一道进蛮族大营,流落荒野,走回汀丘,落草为寇的男孩,你真认为——他对世上之事依旧一无所知?”
花翥哑然。
她与杨佑慈说的,本不是此事。她也从未说贺紫羽依旧天真无邪。
或许杨佑慈说的,也不是贺紫羽,而是他自己。
抬眼望着花翥,杨佑慈似乎笑了一声,那笑声分明短暂,偏让人觉得无比温柔。
“花翥。你若生在普通人家,这个年纪思索的不过是如何嫁得如意郎君,偏偏进了军营,只为做一番事业改变所谓的天下女子的命途——我知晓你要何物,也望你也知晓我要何物。”
将满腔言语圧入心底。
花翥只道谢陛下提点。
回屋,贺紫羽依旧哼哼唧唧得更厉害。
杨佑慈说花翥近日忙着练兵忽视了贺紫羽太久。他今日这般胡闹,不过是想要一点点关爱。
花翥将贺紫羽抱上膝盖,小心抚摸着他的后背。软声给他唱歌,唱她年纪尚幼时,她娘唱给她听的那些歌。
贺紫羽始终仰头,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看着花翥,奶声奶气:“鹏鹏要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鹏鹏长大后便不能和姐姐在一起了。”
“那——鹏鹏便不要长大。姐姐喜欢鹏鹏吗?”
“姐姐会一直喜欢鹏鹏。因为你是姐姐最可爱的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