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兵谏(二)

第一女军侯 二月萧瑟 2903 字 2022-10-02

林渊听钟于行之语,知晓他是林安默招来的说客,怒目视之。不听不信。

花翥退去角落,眠舟抱剑立在她身畔,用力眨眼,懒洋洋打着哈欠。

林安默止住林渊,对钟于行示意。

向前大踏步,钟于行再度深鞠躬,大声道:“林大人,贤君者守基业,强军队,宽徭役,重民心,外抗蛮夷,内行仁政,大治天下。

“自古君臣不可分。贤君治下,臣子保气节,成大业,治鸿蒙,行正道。

“若辅佐那听不得谏言,治不得天下的残暴之主,为臣者随波逐流、党同伐异;欲做忠臣者血浸竹简。

“最糟却遇上那无能之主,醉心于年号、求助于神佛,亲佞臣,远贤能,守不得基业,保不住山河。林大人,谋逆者章容属于哪类?值得你这般拥护?”

林渊怒道:“都城大兴王座上坐的是圣上,何来谋逆者?为人臣子,不可背君!君若有错,臣子应规劝,而不是转投他人!大丈夫立于世上,最重要便是一个;‘忠’字!”

钟于行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改先前最初的严肃。

站直身子,乍看去陪笑出一脸褶子,细看每一道褶子都流露出浓浓的嘲弄。

“林将军这一席话说的极好。做爹娘的,孩儿若是不学无术便应狠狠教训,教训不得便得将其逐出家门;做娘子的,相公若是吃喝嫖赌便应好生规劝,规劝不得和离便是;做师父的,徒儿若是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行,便得清理师门;做臣子的,君上若是懈怠朝政、伤害百姓便应以血为谏不负天下苍生。”

林渊面色稍解。

“那敢问林老将军,可曾做好臣子规劝皇帝爷的本分?”

林渊只道自己从未被皇帝章容传召进京,自没有机会进言。

“既得了忠臣的名号,路远怎可算阻碍?武将不可随意离开驻地,写一封奏折难道是难事?”

见林渊面露不悦,钟于行登时提高声音。

“若说‘忠’,为何林兄不忠于杨恩业杨太守!”

“恩业兄并未称帝,如何算‘君’!”

“不算‘君’却也是‘兄’!杨太守与林将军少年相识,林将军坐拥这蓉县福地不也是当年杨太守的偏心?而今杨太守一家蒙难,林将军却堂而皇之抱着小凳坐在章容那逆贼面前摇尾乞怜!此番行径难道是君子所为?”

“你油嘴滑舌说得轻巧,我蓉县兵力不过万余,若高举义旗兴兵讨伐,蓉县百姓又如何?”

“可林将军也知是‘义旗’。”

林渊下句话哽在口中,说不出,眼眶红得厉害。一字一顿,言之凿凿。

只道草立墙头,随风而动,永不会被折断。木刚毅不屈,逆风而上,自然易折。

花翥终忍不住,声音清脆悦耳,说出口的话却铿锵有力。

“可这世上哪棵树幼弱时不经狂风暴雨?若逆风一起便折了,这天下岂还有参天之木?”

林渊听是女子声音,懒得朝出声处看一眼,只道一个女人有何资格对此事指手划足?

“我一女子都知晓的事,林将军为何故作不知?”花翥怒道。

花翥知晓林渊不是武将出身,他本是文官。做事深思熟虑、瞻前顾后,总想寻一个道义之说。林安适传了他的秉性,故而才总想要寻一个好的理由对阮家动手。

可有些事需要的却是当机立断。

“当机立断?女子还是当机立断为自己选一个夫婿为好。以免白活。”

“林将军,我要与你谈的不是这个。”花翥提高声音,说起明荣城之围。讲章容为了一己私利,为屠杀杨恩业战力最强的嫡系军队,失了子阳关与明荣城之事。“此种人若是逆风,我等即便身为蒲草也要对抗之!”

听明荣、子阳之事,林渊面有悲色。

却依旧固执己见。

花翥洋洋洒洒道了千言,他却始终不屑看她一眼。面对花翥的质问,只冷言章容再疯,也不会在丢了子阳、明荣之后还丢掉汀丘、蓉县。

花翥细品这番话。

林渊提及汀丘,想来是欲阻塞她拿汀丘说事。

而林渊又道在自己眼中,没什么比蓉县人的性命更重要。

钟于行立刻接上话头:“若是为了蓉县人,林将军更得三思!

“昨年麒州逢大灾,多地颗粒无收!唯有蓉县占据水利,天气温润,是天选福地。

“章容道要休养生息,却让麒州各处十税二!即便是在阉人当道的北唐也不过十税一!蓉县十税三,汀丘十税四!这便是章容的‘休养生息’!林将军再这般执迷不悟,今日之汀丘便是明日之蓉县!”

林渊长笑,反问:“既如此,为何汀丘不反?为何汀丘司马老头不合蛮族之力围困大兴?汀丘司马老头这般行事是为了一个完整的国。国若灭,百姓焉附?”

钟于行一时无话。

林渊占据话头,再度大声道:“而今北有蛮族,南是商国,西有西蛮,东有新生的靖国!”

横眉,又大怒道:“此刻若因赋税、皇帝偏心等小事闹起动乱,若四面一道发难我等又要如何抵御外患?如何保护我麒州百姓!这——才是真对不住恩业兄多年来的苦心经营。”

花翥呆望着林渊。

林渊说的是“麒州”。

原来如此。

文人思虑深重,想的总归要比普通人远一些。

她方欲开口,再度被林渊抵回。

林渊依旧不听她一言,只因她是女子。

眠舟依旧眯着眼打瞌睡,对厅堂中的一切置若罔闻。

花翥终忍不住,大声辩道:“我虽为女子,有些道理却是懂的!汀丘与蓉县岂可相提并论!”

汀丘北面一马平川,散居蛮族各部,蛮族在平原马战上天生占据优势。汀丘擅自出兵抗击章容便是至百姓于不顾!

“可蓉县四面环山,中是平原,山势算不得极高却奇险!南面商国衰微难以成大事。汀丘遇灾养兵困难,蓉县收成颇丰兵强马壮。两地的困境并不相同!”

抱剑眯眼的眠舟唇角微扬。

不曾想花翥会这般说,林渊目光咄咄逼人。

花翥大大方方迎了上去。

林渊逼人的目光渐渐变得迟疑,也有些惊讶。似乎从未想到花翥竟有胆子与他对视。

“林将军。”花翥又道:“您自有考量。说到底,您是心疼百姓。可百姓要的却不止是平安。而今田地颗粒无收、朝廷不赈灾。农田收成微薄,赋税却极高——若得了此种平安却依旧得卖儿卖女、妻离子散,遍地饿殍,这平安——不要也罢!”

林渊眉梢皱成一团,此番,竟是一言不发。

而钟于行沉默许久后也再度开口,语气缓和了几分。

“林将军,您心怀大义,忍辱负重,小人着实佩服。可天下之事,出自书卷却又超于书卷。

“将军你一心护国土,保百姓。可而今饿殍满地、民乱迭起、人心不齐,真能护国?今日若您依那刘姓传令官之言再交三成粮食,您在蓉县百姓心中可还有威望?将军您无了威望,百姓难道不反?

“百姓,闲时看来不过尔尔,但若人汇聚在一处,心聚成一股,便可改天换地!而若那时手中有兵有权之人皆自立——杨太守的麒州,真能保住?既然如何,为何你不快刀斩乱麻,换个天下!寻个生机!”

林渊眉头紧锁,双手紧握。

立在他身旁的校尉张鉴涨红脸,目眦尽裂,只道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