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煜一早就知她能活下来。
因东方煜早在她从汀丘出发之日便已知晓主将是谁。
师父……
朱曦飞的手落在她手上。
花翥第一次认真打量他,朱曦飞没有青悠那种绝色,却也英俊挺拔。
“猪妹妹,城破后,听你师哥的话。”
“我自有想法。”
朱曦飞怔后,咧嘴笑了。
有人敲门。
此刻依旧这般注意礼节的唯有一人。
“爹爹快不行了。想见你一面。”褚鸿影道。
将朱曦飞交给阿柚照顾。
花翥从被冷意肆虐的大街小巷中走过。
街巷中似有哭泣声。
在县衙门口撞上了贺紫羽。
贺紫羽亲昵地靠在多日不见的县令夫人的怀中。小脑袋一个劲磨蹭。
花翥听县令夫人道:“展鹏,娘要你记好。你是最聪明,最坚强的孩子,你定能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娘不讨厌鹏鹏吗?”
“娘最宝贝的便是展鹏。展鹏,你一定能活下去。”
花翥继续向前。
褚燕离躺在只铺着稍许马草的木板上,早年的残腿几乎被浓水浸透,另一条腿也在今日的守城中被砍断。
花白的头发上布满了血痂。
褚鸿影坐在床畔,眼神茫然无措。
听见花翥的声音,褚燕离一手抓住花翥,另一手抓着褚鸿影。回光返照让垂死之人力气不小。
“你二人定能活下去。”
“爹也能活下去。”
面上有刀伤,褚燕离极难做出表情,花翥却觉他在笑。
“爹离家的时候与杨小公子一般大小。那时阉人还未掌权,爹每一日都期待阉人被赶走。而今阉人已被赶走,朝政却依旧不得清理,我褚家的冤屈也永不得伸张。”
褚燕离的声音越发小了。
“记得年幼时外祖母总是亲手去伙房磨面然后给我做烧饼。后来家亡了,外祖母也进了大牢一日就死了。死了真好,干干净净。我褚家女眷二十五人尽数被卖。充军十年后,永安城中来了人,我才知晓我娘被转手卖了七八次,被卖入最低等的娼.馆后生孩子难产死了。我骄傲的姐姐啊,我那比男人还要聪慧厉害骄傲美丽的姐姐啊……很早就死了。家中的人,都死了。”
褚鸿影抓紧他的手紧贴在自己面上。“若能活着,孩儿定会去寻褚家人。”
褚燕离眸光逐渐淡了,握着花翥的手几乎没了气力。
手指从褚鸿影面上划过。
“不哭。男人,不哭。爹而今不走,将来也会走。爹年幼时曾以为能永远承欢爹娘膝下,可爹娘没了。爹曾在紫阳有几个好友,打了几次仗,好友没了。爹曾以为可与你娘一生一世,你娘跟别的男人走了。
“老了,爹才明白,人一生,人一世,终究孤零零来,孤零零走,谁都可陪你,却又无人能永远陪你。人这一生啊,终究不过是遇见,而后分别。最终,只剩你一人。”
花翥心颤得厉害。
谁都可以陪她。
谁都不能永远陪着她。
终究,剩下的不过是她自己。
就像娘。
就像永安城的阿翠。
就像这明荣城的男男女女。
褚燕离用尽全身的气力将手摁在褚鸿影脸上,声音越来越小,却又潜藏着幸福。
那是彻底解脱的声音。
“儿啊,珍惜尚且在你身边的人。生时牢记,人世必有一别。”
他的手沉沉落下,眼中的光慢慢暗了。
“我这只离家多年的燕子,终究能回家了……”
褚鸿影没有哭,只是在床下挖处一个坑,裹了一张草席将褚燕离的尸身放入坑中,覆盖上黄土,踩了好几脚。
提着刀走向城中一处宅院。
在门口站立不动。
是那个喜欢蒲公英的女孩的家。
花翥缓缓往家走,听见城外传来气壮山河的呼号声。
青心下达了最后的攻城令。
他玩儿明荣城的人,玩儿够了。
行至县衙门口,却见贺紫羽抱着小乌龟乖乖坐在县衙门口。
仰着头,不哭,不闹,只是奶声奶气,反复不断重复道:“娘亲,鹏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