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艾德斯坦还记得,自己待在孤儿院的那段岁月里,经常会有想要成为父母的人前来拜访。

当然,他们并非为了像他这样有缺陷的孩子而来。

虽然孤儿院主要收容残疾儿童,但也有一些健全的孩子。

那些人正是为了领养他们而来。

如果一对夫妇想要通过正常途径领养孩子,至少需要在等候名单上排队五年。

然而,这种私立孤儿院只要有当地政府部门的配合,就可以立即办理领养手续。

他们所在孤儿院的基金会隶属于一个邪教组织,而这个组织牢牢掌控着当地有权有势的人物。

政客、军人、公务员等等……

只要动用这些人脉,无论合法还是非法,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

院长以向教团捐款的名义,让那些想要孩子的父母掏钱,然后把孩子卖给他们。

他们这些孩子都很羡慕被领养的同伴。

看到那些人为一个孩子付出这么多钱,就知道他们肯定很有钱。

他们一定是深爱着孩子的善良之人。

就连他也觉得,进入那些家庭的孩子们一定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后来回想起来,仅仅那点钱其实并不能证明什么富裕。

付了那些钱,也不能保证他们会用爱来养育孩子。

然而,对于靠乞讨攒钱勉强凑齐孝敬费的他们来说,那笔钱已经是穷尽一生都难以触及的巨款了。

那些仅仅为了一个孤儿就愿意付出如此恩惠的父母,在他们眼中如同天神圣人一般的存在。

他们每次都祝福着即将离开的同伴。

祝他们幸福快乐。

然而,有些孩子在离开后不久,或者几个月后,又回到了孤儿院。

他们被退养了。

退养孩子的父母总是以“孩子比预想的要麻烦”为借口。

但这真是个可笑的理由。

这世上哪有完全不麻烦的孩子?

即使是亲生子女,父母也总是为孩子的问题而头疼不已。

何况是他们这些本就卑微到尘埃里的孩子……

实际上他们本身就已经小心翼翼的做好了一切,他们的懂事已经到了让人心疼的程度。

有问题的一直都是父母,而不是孩子。

领养孩子的父母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自己无法生育,不得已选择领养;

另一类是因事故失去了孩子,然后发现了与自己死去的孩子相似的孩子,于是前来领养。

乍一看,新手父母似乎更容易因为无法忍受而退养孩子,但实际上回到孤儿院的,绝大多数都是第二类父母领养的孩子。

弗兰克·艾德斯坦至今仍不明白,他们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领养孩子的。

或许他们的目的是通过孩子来治愈自己的伤痛,或许是出于对孩子艰难生活的怜悯。

起初,他们或许很高兴能找到一个代替死去孩子的孩子。

他们或许发誓要将没能给予死去孩子的爱,全部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逐渐意识到,他们带回家的孩子,并不是他们失去的那个孩子。

他们发现,因为领养的孩子,他们不再缅怀死去的孩子了,于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他们把一个假的玩偶放在了原本属于死去孩子的位置上,却逐渐遗忘了真正的孩子。

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们给予领养孩子的爱,实际上是给予死去孩子的。

如果他们能够接受这两个孩子是完全不同的个体,那还算万幸。

然而,许多父母却否认了领养孩子的存在本身。

一个不相干的孩子,取代了他们自己的孩子,接受了本该属于他们孩子的爱。

一个不相干的孩子,取代了他们自己的孩子,坐在了本该属于他们孩子的位置上。

这让他们感到恐慌和莫名的愤怒。

明明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导致了这一切,最终却把怨恨都发泄在了孩子身上。

尤其是像路德·范塔斯克这样自尊心极强的人,每天都要面对自己的错误,这对他来说是巨大的折磨。

然而,他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他退养孩子。

因为那等于承认自己错了。

于是,他选择了冷落蕾娜。

他希望蕾娜主动离开他,以此来结束这段虚假的父女关系,而不是由他自己来抛弃她。

当然,蕾娜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不出意外,她将在四年后才会知道真相。

弗兰克·艾德斯坦转头看向坐在马车旁的蕾娜。

她面无表情,像一座坚固的堡垒,无懈可击。

即使被父亲如此背叛,她仍然一丝不苟的遵循着他的教诲。

但在弗兰克·艾德斯坦看来,她就像一座玻璃城堡,似乎只要一丝丝裂缝,就会轰然倒塌。

每当马车经过路灯下时,灯光照进马车内,弗兰克·艾德斯坦总能看到她眼角闪烁着什么。

但她总是飞快地抹过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