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蛋阿圆在松木展示架上醒来的第十七年，听见了第一道裂缝生长的声音。

那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细密地渗入蛋壳深处。月光穿过古董店的天窗，为它描摹出银蓝色纹路，阿圆借着反光看清了那道发丝般的裂痕——在青花莲纹与鎏金祥云之间，蜿蜒如一道嘲笑的嘴角。

"完美者终将破碎。"角落里的蜘蛛网震颤着传来低语。阿圆认得这个声音，是总在月夜造访的蓝翅苍蝇。此刻它正倒悬在蛛丝上，复眼里流转着奇异的光："让我替你修补吧，用蜂蜡混合我的唾液，能凝固时光。"

阿圆记得母亲瓷瓶临终前的告诫。那个暴雨夜，母亲身上元代青花的钴蓝色正在剥落，却仍用裂开的瓶口发出叮咛："真正的裂痕不在釉面，而在..." 惊雷吞没了后半句话，只余满地碎瓷在闪电中泛着泪光。

晨雾漫进橱窗时，裂缝已经蔓延到鎏金牡丹的第三片花瓣。阿圆惊恐地发现，裂痕深处闪烁着星屑般的微光。夜巡的蚊子夫人停在裂口，细长的喙探入缝隙："多甜美的琼浆，这是被囚禁的银河啊。"

古董店的老座钟突然敲响，蚊子惊飞时遗落半片翅膀。阿圆在战栗中听见体内传来冰裂声，某种温热的液体正从裂缝渗出，在晨光里蒸腾成淡紫色雾气。雾气中浮现出陌生记忆：窑火中的胚胎在辘轳车上旋转，匠人用鼠须笔勾勒莲花时，一滴泪落在未干的釉彩上。

"那是你诞生的真相。"蜘蛛网又送来苍蝇的蛊惑，"完美囚禁了你的魂魄，裂缝才是通往真实的门。"阿圆感觉体内的星辰正在苏醒，它们顺着裂纹游走，将三百年凝固的釉面映得透明。

第七夜，裂缝绽成贯穿全身的银河。蓝翅苍蝇带来成群工蚁，它们用蚁酸腐蚀金边："让我们解放这些星辰！"阿圆在剧痛中看见母亲瓷瓶的碎片悬浮空中，钴蓝色裂纹拼出未完的遗言："...而在否认裂痕的傲慢里。"

当第一颗星辰挣脱蛋壳的刹那，古董店里所有的瓷器都开始歌唱。青花碗沿的鱼藻纹游动起来，粉彩仕女的绢帕飘出画框，斗彩鸡缸杯里跃出一只金冠公鸡。星辰们汇聚成光流，温柔地裹住阿圆颤抖的躯壳。

"裂缝不是终点。"三百年前匠人的泪珠在星光中显现，"是窑变的礼物。"阿圆终于读懂母亲最后的眼神——那些遍布瓶身的裂痕里，正涌动着比完整更绚丽的钧窑紫霞。

晨光中，古董店主发现松木架上躺着一件前所未有的瓷器。蛋形器物通体布满冰裂纹，每条缝隙里都流淌着星河，金边化作银河的堤岸，青花莲纹在星辉中徐徐绽放。蓝翅苍蝇的尸体躺在蛛网边缘，口器里还叼着半粒未能窃取的星光。

阁楼传来旧报纸翻动的声响，头条新闻正在褪色：《元代霁蓝釉瓷瓶拍出天价》。而在星光交织的深处，阿圆听见万里之外的海浪声。某个渔村灶台上，镶满补丁的粗陶碗正哼着窑变的歌谣，裂缝里的鱼藻纹游过千年晨昏。

瓷蛋阿圆在松木展示架上醒来的第十七年，听见了第一道裂缝生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