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复异图柙虎计出牢 应劫数地龙终落困

紫鸾记 桫椤双树 4597 字 27天前

且说李渊当朝宣旨将杨玄瑛收为义女,赐姓李氏,又封其号华阴公主,教人始料未及,不过隆恩难却,杨玄瑛虽不贪这份荣耀,却只有听命从之,叩头拜谢。早朝散去,李渊又独留下杨玄瑛,唤她同去太极殿后室,两人对面而坐,便闲聊起来。李渊与杨素曾同朝为官,还说起他当年一些轶闻旧事,让人倍感亲切,亦令杨玄瑛数年孤苦漂泊所积下愁苦之心一扫而空。两人言语投机,叙谈悦心,不觉及近傍晚,还意犹未尽。

杨玄瑛本随李密入关中来,无非也只是想归祖地再说,并无投唐之意,可如今她不仅亲眼目睹关中复兴,还逢唐主李渊以父女之情待之,感激不已,又对李唐寄予厚望,便也心甘情愿留了下来。此刻她既入李氏一门,贵为华阴公主,自然还得居在宫中,恰西宫之后、永巷之北还有一间小院瑶光殿无主,李渊即命人收拾整理了此院,并赐于杨玄瑛供她起居。

晚膳过后,内侍正领杨玄瑛至瑶光殿前,里头出来两名宫装少女,迎上前一齐躬身行礼而道:“奴婢受命于瑶光殿中侍奉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若有吩咐,尽管使唤奴婢。”两人说着,便将杨玄瑛引入殿中。杨玄瑛虽也曾是官家大小姐,可她自当年随兄长离开长安前往黎阳后,一直过着栉风沐雨、居无定所的日子,当下忽然入住禁宫深处,又有人贴身服侍,反倒觉得局促,待她入得殿内,往床榻上一坐,即愣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此刻,其中一名女婢走上前来,于她说道:“今日天色不早,奴婢这就伺候公主殿下更衣。”杨玄瑛正欲说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唤她,于是问道:“还未请教二位姑娘芳名?”那女婢闻言,蹙眉说道:“奴婢姐妹两自幼孤儿,不知父母,亦无姓无名,只是彼此以大姝、小姝相唤。”说话声中,她似乎念起过往沧桑,竟断断续续抽泣起来。另一名女婢见状,还怕杨玄瑛责备,连忙上来赔罪说道:“大姝姐总是惦着那些陈年老事,如此失态,公住殿下千万勿要见怪。”她话音刚落,大姝慌忙止住眼泪,拜倒在地,战战兢兢说道:“小姝妹说的是,奴婢还惹公主殿下着恼,望公主殿下恕罪。”生逢乱世凶年,流离颠沛之人比比皆是,物伤其类,杨玄瑛心生恻隐,于是她扶起大姝,好言劝慰道:“杨广残暴虐民,国之不幸。好在陛下义举,解民水火,布施仁德,相信这乱世必不久已。”大姝、小姝见杨玄瑛并未降罪,都各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两个流落民间少女,行止之间,却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又能得以入宫为婢,还让杨玄瑛甚为诧异,这便又问道:“大姝、小姝姑娘又是如何入宫?”大姝说道:“四年前奴婢姐妹流亡渭南之时,幸遇平阳公主招募女弟,得其收留,传授诗书,教习武艺。不过我二人愚钝,学艺不精,难入平阳公主法眼,数月前平阳公主与驸马爷同去了河东娘子关,便把奴婢二人留在了宫中。”杨玄瑛问道:“这平阳公主何许人也?”一说起平阳公主,小姝立刻兴奋起来,眉飞色舞而道:“平阳公主乃陛下三女,足智多谋,武艺绝伦。陛下义军尚在河东之时,奴婢还在平阳公主身旁,亲眼见公主收服关中骁贼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等部众,与驸马爷对置幕府,克取户县、周至、武功、始平等县,助陛下长驱直入关中。”说着小姝又绘声绘色描述起当时情形,叙到激动之处,还手舞足蹈比划起来。杨玄瑛听得入神,不料唐国竟也有此女中豪杰,相较之下,直教她自愧不如。

三人言谈之中,骤闻殿外更声响起,这才发现夜已入深,大姝说道:“想必公主陛下这一日业已劳累,还容奴婢伺候公主殿下就寝。”可杨玄瑛却忽然想起一事,又与她二人说道:“我等都曾是天涯沦落之人,无分贵贱,今后于这殿上,可以姐妹相待。只是这大姝、小姝,唤来别拗,不如待我于二位姑娘另起个名字吧。”大姝、小姝喜出望外,赶紧拜倒说道:“公主殿下赐名,奴婢感激不尽。”杨玄瑛笑着打量起大姝、小姝,只见她二人生得齿白唇红,眉目如画,还若清芷幽兰,秀外慧中,于是杨玄瑛便说道:“沅有芷兮澧有兰,不若就叫作沅芷、澧兰如何?”大姝、小姝欣喜若狂,感激涕零,连连叩头称谢。

如此一来,杨玄瑛也算在宫中瑶光殿安顿下来,且又有沅芷、澧兰悉心服侍,这日子过的也算舒坦。而与之同时,李密自那一日受封邢国公,此后又尊李渊之旨,抹书快马送去召集关东旧将,不过十数日,李密诸多失散邙山之部,李育德、刘德威、贾闰甫、高季辅等,或以城邑,或率兵众,相继来降,李渊见状,乐不可支,将其一一计勋行赏,委以任用。可尽管如此,李密职司光禄卿,虽是个从三品大员,掌典的却是宫中膳食、帐幕器物,及遇宫中大朝会,更需他亲自主持供奉食事,分明一个大内杂务总管,李密深以为耻,还时时回想起数月前统领万夫,一呼百应之情形,以至他终日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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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李密怏怏不得志时,这一日清晨又逢王伯当寻来,与他说道:“明公,黎阳徐将军已遣人回复,整备山东十数郡县户口士马,皆以明公之名来献,还有言道,'此民众土地,皆魏王有也,我上表献之,是利主之败,自为功以邀富贵也'。陛下闻得此事大悦,盛赞徐将军'不背德,不邀功,真纯臣',并赐其李姓,使其继续经营虎牢以东。”当初邙山败绩,李密不肯北渡黄河,怕的便是徐世积与单雄信一样,怀挟旧怨,伺机报复,如今看来,他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李密听罢,懊悔不已,只长叹说道:“一步错,步步错。若早知徐将军这等忠义,又何必降尊屈身来投李唐,受此窝囊之气。”可事到如今,覆水难收,李密、王伯当二人也只有徒自感慨。

恰此时,有宫人来传李渊之旨,说是秦王李世民平灭西秦薛氏,得胜还朝,唤他午时前往长安外郭西门金光门迎谒,并备好当晚朝宴,以为秦王接风洗尘。李密接旨送走宫人,却还嘟嘟囔囔,一副极不情愿模样,王伯当见状,愤愤不平,便随口说道:“昔日旧僚来投,皆被委以重用,独明公遭此冷落,教人情何以堪。”王伯当漫不经心一语,触痛李密,心如刀绞。朝廷待人不副本望,如今投唐不足月余,便已受尽委屈,往后这日子,又如何过得下去,想到此处,李密蠢蠢思动。

时近午时,闻知秦王出征西秦得胜班师,长安城中百姓也是欢呼雀跃,涌上街头迎候。未几西门外官道远处锣鼓喧天,一支军高牙大纛,前呼后拥,簇着秦王李世民往长安行来。李密初至不久,与李世民素未谋面,此刻见他受人如此拥戴,颇有惊诧。王伯当曾先于李密入朝打点,与文武百僚来往较多,倒是听闻过一些关于秦王及陇西薛氏之事,他见李世民这一路过来,英姿飒爽,精采秀发,不禁赞叹而道:“素闻西秦薛氏剽悍蛮横,称霸陇右,秦王一役破之,计日功成,果然少年英雄。”李密听在耳中,满心不是个滋味,只哼了一声说道:“不过几个羌戎小贼,又何需如此劳师动众。”说话声中,秦王之师已抵金光门前,李密也只得随诸官一同上前谒拜。

是日,李渊论罪斩讫薛仁果,又赦其从党死罪,怀服其民,至于平薛诸将,论功行封更是不在话下。当夜,长安城中犒慰三军,承天门外大宴群臣,太子李建成及一干亲王宗女尽皆到场,杨玄瑛如今已是华阴公主,当然也免不了出席。自那日杨玄瑛入住瑶光殿后,她深居简出,再未与李密见面,但此刻两人座席,还有高下尊卑之分,即便一同进宴,亦无接近叙话机会。李密没于群臣之中,干瞧着筵上人人欢喜,却独自喝着闷酒解愁;至于杨玄瑛,素来不喜这等喧闹场面,她也是心不在焉,应付了事。

朝宴散去,杨玄瑛即独自回居所处,正欲过朱明门往后宫去,乍闻身后一阵窸窣之响,显然有人于暗地里跟踪,她骤然警觉,猛一转身,顺势拔出流云槊一指,厉声喝道:“谁人在那鬼鬼祟祟,若不现身,休怪本姑娘无情。”话音正落,便听得有人哀声说道:“七夕有约,银汉可渡,即已有盟共会京畿,纵使千难万险,亦当生死不渝此约!怎想恍然经年,终入得长安之时,一个华阴公主,一个败家之徒,却已是形同陌路。”说话声中,李密已于墙垣下阴影中走出,步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