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重伤卧榻数日来,军中几名医官绞尽脑汁,全力救治,可他伤情时好时坏,始终不见转愈迹象,这情形教兴洛仓城中将士见了,如热锅上蝼蚁,惶急不宁,而裴仁基暂代仓城事宜,亦是坐卧难安,忧心如焚。此际柴孝和已返抵仓城,看过李密伤势,连连摇头,束手无策,且王伯当也已自东都回来,灰头土脸,一无所获。几人聚在一起商讨,除了重门击柝,昼夜警备,巩固兴洛仓城城防,并时刻警惕虎牢关翟让动静,也议不出其他头绪对策,只得继续苦苦等候,乞盼老天开眼。
而就柴孝和归城次日晚间,杨玄瑛也匆忙而至,一见诸人,简略说了当日夜闯禁苑情形,只是她虽怀疑那沙弥必定是受王婉儿指使,却无证据,亦不便将此于诸人直言,故只字未提此事。之后,杨玄瑛取出了上阳宫中所得伤药说道:“虽不知这药是否见效,可当下之际也别无选择,权当一试,只看李公子造化了。”柴孝和接过药瓶端详半晌,又唤来军中医官检视,无人识得此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柴孝和不禁心生犹豫,忍不住自言自语说道:“此药来路不明,真假难辨,万一赐药者包藏祸心,以毒物充之,反倒是害了魏公。”杨玄瑛见他猜忌怀疑,便又说道:“小妹当年受伤之时,也曾服过禁宫秘制伤药,此药气味与之相似,想来应不会有假。”柴孝和依旧左右为难,举棋不定,再看堂上诸人,彼此皆是面面相觑,谁都难保这其中并非毒药,干瞪着药瓶,默然不语。
杨玄瑛见众人迟迟拿不定主意,情急之下,便走上前去,冷不丁地自柴孝和手中夺过药瓶,取了其中一粒小丸,二话不说,即吞落下肚。她这一举措突然,满座皆惊,柴孝和也急忙说道:“我等并非怀疑杨姑娘,只是这药着实......”杨玄瑛轻叹一口气说道:“此药来路不明,柴大哥有所顾忌也是合乎情理,若然这瓶中真是毒药,也只怪小妹瞎眼,错信了她,合该一死。”柴孝和甚是尴尬,亦为自己适才之言后悔不已,歉疚而道:“杨姑娘这又是何苦。”说着立刻唤上一名年长医官为她按脉切诊。
柴孝和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医官为杨玄瑛诊视,悬心吊胆,引领而望,也不知是在为杨玄瑛安危担忧,还是怕若然这药真是毒药,便算是绝了李密最后一条生路。这约莫一柱香时分,尤显漫长,直至医官放下切脉之手,于众人说道:“杨姑娘应无大碍,此中应非毒药。”堂上诸人方才松了一口气。柴孝和上前致歉说道:“杨姑娘冒险夜闯深宫求医问药,我等实不该怀疑姑娘,还望杨姑娘切勿挂怀。”杨玄瑛却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柴大哥所虑,也不无道理。不过此药虽非毒药,是否于李公子有益,还得拭目以待,只盼李公子吉人天相,能安然度此一劫。事不宜迟,还请柴大哥速速带小妹去见李公子吧。”柴孝和点头称是,随即便引杨玄瑛携几位医官一道往李密卧室而去。
数人共至李密卧室屋外,只见房门半掩,透出一道缝隙,顺此门缝望去,李密一动不动卧于榻上,袒胸露乳,而柴孝姮正全神贯注为其胸前创口换药,竟也丝毫不知有人前来。杨玄瑛于屋外瞧见她二人共处一室,忽然满心不是滋味,不由驻足一顿。而一旁柴孝和却未察觉她心中芥蒂,只顾自己说道:“几日来也多亏舍妹这般不辞辛苦照顾魏公,方将他性命拖至此刻,等到杨姑娘归来。”杨玄瑛听罢,倍感失落,忽又忆起武周山石窟之中所窥王婉儿与宇文博一番缠绵模样,与眼前之景又何其相似,只觉郁郁心酸。饶是如此,但如今她历经江南塞北几多悲欢离合,这人世之间苍凉处的多了,也早已非当初那一有伤心难过,便会凄泪盈眶,吐泄悲情的率性少女。此刻杨玄瑛只是不愿教旁人看破心中难堪,仍旧自守矜持,强颜一笑,若无其事于柴孝和说道:“这几日确实辛苦柴姑娘了。不过小妹不懂医术,留在此处怕是碍事帮不上忙,反误了救治李公子,这药还是劳烦柴大哥与几位医官大人带进去吧。”柴孝和如今救人心切,哪会去注意杨玄瑛心思百般变化,闻她之言即说道:“也好,杨姑娘独闯深宫,又马不停歇赶回洛口,想必亦是疲累不堪,不若早去休息,此处交予在下与众位医官,杨姑娘亦可放心。”柴孝和说着便于杨玄瑛施了一礼,即携药与众医官一同入屋。
杨玄瑛瞧着柴孝和等人入屋,七手八脚替李密施治,自觉留在此地也是徒增烦恼,这便独自一人默默离去。待她回到自己房中,倚栏而坐,遥望静夜长空,繁星点点,明暗闪烁。浑天铜仪点诸天星官,计二百八十三官,一千五百六十五星,“灵宪”数星更有万余,每官每星皆有其各自轨径,日月运行,历示休咎,庶物蠢动,咸得系命,而不知自己归宿,又是托于何星运之上,杨玄瑛想着倍感悲凉。可此刻仍有一股清流暖气走于她奇经八脉之间,舒络活血,应是适才那上阳宫取来伤药一粒之效,这感觉与那年伊阙窟中服过孤独彦云所赠伤药相似,令人禁不住又想起塞北时日,武州山头三生之约犹言在耳,独孤彦云坠崖宛然在目,当下再看昊穹众星来去匆匆,彼此擦肩而过,唯黄道、白道虽有逢会,可其升降交点,隐曜罗睺、计都,却是两枚刑厄凶星,这正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行迷深院回廊,倚罗窗。
谁悯一夕梨雨漫潇湘。
星芒乱,月华散,夜空凉。
望去天涯孤旅杳茫茫。
再说杨玄瑛自上阳宫中取回伤药确有奇效,李密自服药后,仅两日功夫,气色便已恢复,胸口溃烂伤口亦无脓血渗流。一如宫中沙弥所述,此后果然未出十日,李密竟已能自行下床走动,照此情形看去,只需慢慢调养,痊愈指日可待。军中将士见着他日益见好,也是喜出望外,一扫颓气,而柴孝和、裴仁基等人也如释重负,笑逐颜开。
恰又逢此刻,闻报庞玉、霍世举二十万关中主力援军已悉数驻入洛阳,又趁李密洛口养伤,孟让撤守黑石之际,引军克复回洛仓,暂解了东都乏粮之荒。若是上阳宫中那小沙弥所述无误,庞、段、霍等人发兵在即,看来也该至与其决战之刻。想及此处,李密虽初愈重伤,犹有些体虚乏力,可念及此役胜负关系重大,他也不顾众人劝拦,执意临戎亲征。
兵贵先声,这日李密迫不及待召集城中诸将,商讨应战东都军之事,席间亦说起那日上阳宫中小沙弥所提及的平乐园。既然此人授药为真,自然也无必要在平乐园设圈套诱其前往,故此柴孝和也一直非常在意平乐园,早已着人去细探过那一带地形,知此处位于洛水北岸,邙山南麓岭下平野,暨后汉洛阳故都平乐观旧址,往北可抵回洛仓,向东南可至偃师。其地势北高南低,的确若阵于邙山岭上,居高屋而建瓴水,冲突山前隋军,则锐不可当,必能一举击破隋军。柴孝和将平乐园地形地貌细说于李密及其帐前诸将,众人一番议论,便拟定先发制人,使孟让为先锋再攻回洛仓,引庞玉、段达等人出城来击,李密则率主力阵于平乐园北,邙山南岭高地之上,守株待兔,以逸待劳,静候庞、段等人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