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大臣食君之禄,危难之刻又临阵退缩,杨广心生不快,正要发作,宇文述又来说道:“陛下,犬子宇文博有万夫之勇,可担此重任。”杨广听罢,这才忽然想起宇文博也曾见过数面,知他风骨魁奇,又有天生神力,若说此刻能破围而出,非他莫属,一想至此,回嗔作喜,立刻着人将他宣召入殿。
及至宇文博入殿行过君臣之礼,又听了形势原委,也是他对这其中厉害关系早已心知肚明,想此存亡绝续之刻,即便无父亲宇文述保荐,自己也定当挺身而出,又何惧这任重道远,而城外虽有十数万突厥精骑,在自己眼中亦藐若魑魅魍魉,这便信誓旦旦应声说道:“末将必然不负陛下所托,带出诏檄,寻至公主,以为陛下解忧排难。”杨广听罢大喜过望,说道:“好!朕这就封你为大隋第一勇士、真武尊胜大将军,位从一品,授开府仪同三司,邑三千户,赐万钉藻玉带。明日巳时,领骁果精骑一千人,随朕登城,受脤祭天,携朕血诏,溃敌突围!”
大计已定,杨广散去群臣,去各自准备来日突围之事。临战之晚,长夜漫漫,胡风潇潇,其间又吹来塞上戎夷金鼓呐喊之声,只教困在雁门郡城内之人犹若惊弓之鸟,悬心吊胆,寝食难安。而宇文述亦不列外,虽历经萨水河畔,董杜原上两度死里逃生,这一次是否能再有此好运,他心中着实没底,毕竟突厥举全国之力来犯,其战力远非高句丽或杨玄感可比。宇文述为宇文博摆了一席践行简宴,席罢又心事重重说道:“我宇文阀本姓破野头,原是鲜卑骑奴,都是你祖父宇文盛舍生忘死,替前朝周武帝立下汗马功劳,这才得以赐姓宇文,起家开府。时至今日,我宇文世家权倾朝野,人人都言乃是老夫和颜取悦,趋炎附势所致,可殊不知你祖父这般出生,平步青云,其间又有多少眼热仇恨之人,又有多少人欲置我世家于死地,老夫如履薄冰,若非如此迎合两朝三代皇上,有皇上替我族撑腰,恐怕我族早已沦亡啊。”宇文述一直对其出生耿耿于怀,如今居然直言不讳,又说起家事苦衷,宇文博听罢,只道是此刻兵临城下,绝地困境教老父心生恍惚,愁绪如麻,于是说道:“爹爹不必担忧,孩儿此去必然不辱使命。”宇文述似乎未听见他的说话,犹然如似自言自语说道:“你大哥、二哥总是不成器,行事荒唐莽撞,也树了不少仇家,多亏老夫与圣上保着,才可相安至今。可如今圣上被困于此,眼看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一旦圣上蒙难于此,老夫多半也难以幸免,你大哥、二哥失了靠山,想必也是凶多吉少。”宇文博听老父说得语声哽咽,不禁心生凄楚,于是说道:“爹爹放心,孩儿此次突围,定会请来援兵,助皇上与爹爹脱困。”宇文述这才转过头来,默默盯着宇文博注视良久,叹息一声说道:“要是你大哥、二哥做事有你与士及一半稳重,又何须老夫劳心如此。”说罢,宇文述又起身去取来一个包裹,递给宇文博说道:“你虽是庶出,但毕竟也是老夫骨肉,平日将你冷落,也委屈你了。明日突围,突厥飞骑来剿,以你的武艺,自然不难抵挡,可届时刀箭如雨,为免万一,你就将这套青兕软甲穿去,以作防身。”
这青兕软甲,乃是南海赤土国珍兽青兕之革以鲛丝缝制而成,青兕皮革坚若金石,故这件软甲虽看似薄软轻便,却也是刀剑不入,而青兕亦是南海稀兽,这软甲也堪珍宝,海内仅此一件。宇文博原本已伸手去接包裹,听老父如此一说,大吃一惊,立刻缩回手来,说道:“这软甲乃是前朝周武帝御赐于祖父,爹爹亦珍如传家之宝,当年爹爹征尉迟炯,平南陈,伐辽东,都赖他防身而无恙,当初大哥问爹爹讨要数次,爹爹也都不舍,如今爹爹被困城中,眼看恶战将至,孩儿又怎能将它拿去!爹爹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孩儿自有重甲护身。”宇文述语重心长说道:“老父今日推荐你突围求援,并非想至你于险境死地,而是料得以你武艺,再加上这件软甲,定能安然脱身而去,其中生机远胜过困在城中,干瞪弹尽粮绝。明日你脱围而去,若能求来援兵,自然甚好,若是不能,也千万莫要逞强再回城来,当自行保身,早早退入关内,寻你三位兄长,保我宇文家之后。有你与士及一文一武,在那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兄长之畔,老夫也放心多了。”宇文博本为庶子,宇文述平日里对他也颇为苛严,可如今大难当头,宇文博忽见老父真情流露,竟与往日大相庭径,这般慈蔼祥和,叫他霎时感激涕零,跪倒在地说道:“爹爹,孩儿此去,纵然寻不到救兵,也定会回来救爹爹与皇上脱身!这软甲孩儿万万不能授啊!”宇文述听罢,却是勃然大怒,挥手就是重重一个巴掌掴去,骂道:“混账!你这个逆子,竟然连老夫之言也不听了!也罢,你定要回来,做个不孝之人,绝我宇文家之嗣,老夫也不阻拦,权当从未有过你这个不肖子,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罢甩手丢下青兕软甲包裹,转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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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博抚着这热辣巴掌,又在那跪了许久,也不见宇文述回来,知道老父此刻心意已决,再劝无用,只得黯然起身,收起了软甲包裹。此时几近深更,适才宇文述一般言语仍在耳畔久久不绝,宇文博犹然心烦意乱,难以平静入眠,只得自顾走出堂去,独自一番漫无目的的逛上街头。雁门郡城本是山头要塞,城防虽然坚实,但地域所限,城塞规模自然也有所限制,如今忽被隋帝十余万北巡大军涌入城中,顿显狭小拥挤,城中驻军营房早已人满为患,诸多军士只得露宿街头。宇文博一路走过,只见士卒个个神色黯然,歪斜倒在街头地上,不是一脸疲惫,就是一脸惊惶,更毫无斗志可言,这般军容,如何能敌城外突厥精骑,看到此处,宇文博也只能无奈地一声叹息。不知觉间,宇文博又攀上雁门郡城城墙角楼高台,凭栏远眺,远处山野突厥连营依然灯火辉煌,旌扬万里,这腾腾凶势,可谓如火如荼。不过如今宇文博有软甲在身,次日突围自然大增胜算,保住自己性命应是不在话下,可想万一寻不到义成公主,或又盼不来勤王大军,就凭适才一路所见的这些颓溃军马,雁门郡城迟早城破人亡,自己究竟该不该回来,着实教他左右为难。
宇文博正犯愁之际,忽然身后有人噗嗤一笑,说道:“好个真武尊胜大将军,这般愁眉苦脸,可是瞧见对面十数万突厥飞骑有些胆怯害怕了?”原本以宇文博的武功,不可能让对方如此近身也未察觉,看来他此刻也是心乱至极了。宇文博被这一声惊回神来,回头望去,见来人却是王婉儿,便说道:“还教王姑娘见笑了。姑娘一个弱女子尚且有胆孤身闯关,在下堂堂男儿,又岂会惧怕?!在下只是担心圣上与家父安危罢了。”王婉儿说道:“将军说的也是,圣上封将军作真武尊胜大将军,可是把将军看成玄天真武大帝,荡寇伏魔天尊,要将军那一柄金杵,扫灭城外这些妖魔鬼怪呢,看来圣上算把这城中十数万军民的最后一缕生机希望,也是全系在将军一人身上了。”宇文博听罢,想圣上一番信任,老父一番殷切,两人对自己皆是恩深义重,如何能够轻易负之,再加上如今十数万人之生死,亦皆在他手上,又怎能够临阵退缩,自顾保命,遁入关内,做个忘恩背义之人,即便不能招来援军,也该当回来,宁抛尸关外殉城,也不能做个缩头乌龟教人耻笑一生,这主意一经打定,宇文博立刻振奋精神,炯炯目光盯着远处突厥大营,斩钉截铁说道:“姑娘放心,在下此去突围,必然不负众望,即便寻不到援军,也必会回来用这一柄金杵,降魔剿寇,力战至死!”宇文博这大义凛然样子,教王婉儿见了,不禁赞叹一声说道:“将军这般威武志气,犹胜玄天大帝,果然不愧真武尊胜大将军的称号。可此去破围求援,一路险阻,困难重重,若是将军不弃,小妹愿随将军同去,助将军一臂之力。”宇文博听罢一愣,随后说道:“这一路生死未卜,乱战之中在下亦难照顾姑娘安危,姑娘还是留在城中,等待援兵更为稳妥。”王婉儿哼了一声,撅着小嘴说道:“谁要你照顾了,本姑娘想随你同去,是怕你突围出去,寻不到公主,误了圣上与十数万军民性命。如今公主尚在五原牙庭,这五原东起乌拉山,西至狼山,方圆数千里莽原,地广人稀,若无人引路,将军一人寻那牙庭,可要寻到何年哪月去啊?”王婉儿说的确实也是实话,且突厥本就是游牧民族,随水草而徙,居无定所,若是自个一人毫无方向的去找,很是耽误时辰,而王婉儿本就是自五原牙庭而来,若有她带路,显然省心方便了许多,宇文博听王婉儿如此一说,又拿不定主意了。
王婉儿见宇文博举棋不定,佯作嗔恚说道:“也罢,将军既然爱独逞强,怕小妹抢了将军风头,小妹也不勉强,将军就自个去五原慢慢找公主回来替这一城人收尸吧。”说罢,随即转身欲走,宇文博却又将她唤住,无可奈何说道:“好吧,姑娘同去,自然最好。只是明日突围,势必恶战一场,请姑娘稍待在下去取一套骁果卫重骑精甲来,姑娘将其披上,多少也能防护一些。”话音刚落,王婉儿哑然失笑,说道:“将军那些部下的盔甲,都是玄铁精钢铸成,动则百余斤重,小妹这点气力,背上一套如何还能走得动啊?”宇文博听罢,随即浅浅一笑说道:“在下糊涂,那些玄甲,尚能将一般男子都压垮,姑娘又怎吃得消穿。”说着思量了半晌,取出软甲包裹递了过去,又继续言道:“这件青兕软甲,轻便柔软,又坚不可摧,可御刀剑,姑娘就将它贴身穿着,明日随在下一起突围吧。”王婉儿不知这件青兕软甲不仅是件独一无二的珍宝,更是前朝周武帝御赐,宇文家家传之物,故也未推辞,欣然接过包裹说道:“如此多谢将军了。来日定是一场血战,将军还是去早早歇息,养足精神吧。”说罢,二人约好次日城头再见,相互拜别,便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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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早晨,一阵轰烈军鼓之声惊破雁门郡城中寂静,城中军士百姓闻声纷纷聚来围观,只见一队隋军玄甲重骑,大张旗鼓,鸣锣开道,喧赫而至。再细看去,队首有人高扛一面麒麟锦幡,其上以金丝绣刺“真武尊胜大将军”七字,于日光映射之下,华光灿灿,夺目耀眼。幡下乃是一名少年,金甲玉带,驾跨龙骧,仗杵怒目,威仪脱俗,而其后随众,个个金刚雄姿,亦是赳赳气昂,这一路过来,犹似神将出世,天兵下凡,令人望而生畏。也是城中军民被突厥人围得久了,早已颓靡不堪,如今忽见这路人马精神抖擞而来,为其声势鼓舞,竟也振奋不少,更有甚者,禁不住呐喊助威造势,雁门郡城内人心霎时高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