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王婉儿受义成公主所托,连夜驰出可汗牙庭,想着可汗此次带去的乃是十万精骑,善于快急行奔袭,日行百里只是小菜一碟,王婉儿丝毫不敢耽搁,籍着夜色,一路快马加鞭往南追可汗大军而去。
始毕可汗此次瞒着义成公主率众南征,确实如王婉儿所料,为防备义成公主通风报信,特地派人监视了义成公主的举动,王婉儿频繁出入义成公主居帐,自然也成了别人暗中盯梢对象。她一人一骑刚出大营走了不久,就闻得声后一阵马蹄声随之而来。王婉儿听那蹄声奔腾渐近,少说也有十余骑,气势汹汹,乘者均是纵马急驰,紧追于后,知道必是突厥骑兵追上前来。王婉儿不敢回望,大叱一声,送跨夹马,扬鞭催打,她那征驹猛然受策,一声嘶鸣,张开四蹄,起落之间,奋跃洿涂,跨腾风云,一口气便驰出十余里路。饶是如此,但突厥人自幼生于马背之上,骑术又岂是王婉儿可及,即便同是千里良驹,可熟不熟马性,奔速亦是相去甚远。只见那队人马契而不舍,紧随其后,越追越近,即将赶上她时,忽然间又从中突出两骑,骑手各扛两支细细长杆,分左右两路,眨眼绝尘而至,不消片刻,竟已同时追到王婉儿身后,将她背后两翼牢牢夹住,咬住不放。
王婉儿见他二人穷追上来,不假思索,立刻掏出腰间银牙长鞭,回手一扫,就想要迫退两人,可此时正骏马激烈奔跑颠簸之时,王婉儿操马之术又不臻熟,这一扫不但压根威胁不到那两个突厥骑手,反倒是教她身子一晃,顿失重心,就要落马。好在王婉儿尚且身手敏捷,千钧一发之际,身子向前一伏,搂紧马颈,总算稳住身形,未教自己跌落下来。这一下有惊无险,亦让王婉儿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呼一声:“好险!”可就她惊魂未定之时,又见两名突厥人同时一扬手,两根两丈有余白蜡木杆俄然掠过当空,长杆梢头绳环业已饱满张圆,直冲自己坐骑马首套来,王婉儿至此方才看清,原来那两人竟是套马手。
王婉儿来塞北也有不少时日了,草原牧民持杆索套马的功夫也曾亲眼见识过,特别是熟练的套马手,即便再凶烈的悍马,游戏谈笑之间,一套一准,从不失手。如今眼见两名套马手左右互挟袭来,教王婉儿大为惊骇,情急之下,这也顾不得要在跑马起落摇摆晃荡间平衡重心,扬鞭就往顺手一侧套马手手中长杆狠狠挥去,只听啪得一声,手起鞭落,银鞭已缠在长杆腰上。王婉儿手疾眼快,银鞭一绕过长杆,立即顺势使劲往回一拉,只想先将一名套马手手中长杆抽脱落手,再设法对付另外一人,可她怎知对草原牧民来说,套马落杆乃是奇耻大辱,纵是再不济的套马手,也要牢牢握住手中马杆,尤其对这拉拔牵引之力,更为敏感,烈马飞奔之劲,尚不能轻易拽脱套马手手中长杆,她一个女子又如何能够。那套马手眼见长杆被王婉儿长鞭卷住扯去,不慌不忙,捏紧长杆,手腕一转,已将长杆杆尾紧紧夹在腋下。
原本若是王婉儿手脚利落,分袭左右两人并非全然不可能,可如今王婉儿猛曳之下,对方纹丝不动,她手头劲势乍然受阻,反被其一带,自己手中银鞭倒却差些脱手。不仅如此,这节骨眼上,祸不单行,另一侧那名套马手已从容将长杆索圈不偏不倚套在王婉儿坐骑马首上,只见他信手一提长杆,梢头活环骤然收死,立刻将她坐骑马首锁了个严严实实。
那人一见王婉儿坐骑被套个正着,不由分说,立刻狠狠一扯长杆,霎时只见王婉儿坐骑马首一仰,前足骤顿失蹄,竟硬生生被他挽住。奔马急停,王婉儿身子却是一晃,已被高高抛了出去,半空中不及她稳住身形,便已被重重摔落在地,砰然一响,上下颠震,直教她五内翻腾,骨骼似裂,又有一阵剧痛自背部瞬间贯遍全身,直冲头晕目眩,地转天旋。
王婉儿猛然落马,其后又有追兵,情势危急,又怎容她耽搁,一想至此,也只得咬牙屏住剧痛,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却见适才顺手侧与她较劲的那名套马手也已跌在地上翻滚,原来是王婉儿被抛落之时,两人仍各自牢牢抓着绞在一起的银鞭长杆,而这一甩力可拔山,竟将那套马手一起拽下马来。机不可失,眼见地上那名套马手正将爬起,王婉儿扬手一搅手中银鞭,啪地一声,绞断那人手中长杆,鞭杆分开刹那,王婉儿挥起银鞭,往那人身上迅猛抽了过去。
地上那名套马手骑术精湛,可武艺却稀疏的很,正要起身之时,忽见银鞭袭来,竟也不知翻滚躲闪,愣在那眼巴巴地瞧着银鞭落在自己身上,鞭头倒刺扎入肉中,一声残呼,又趴落在地,不住呻吟起来。而此刻在马上的另一名套马手,先将王婉儿坐骑套住,又见她落马,以为便是大功告成,怎料她眨眼间起身就是一鞭撂倒同伴,俄然愣怔,居然呆在那傻看着,不知如何是好,直至王婉儿打翻一人,转手又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鞭来扫,这名套马手方如梦初醒,正欲取腰刀迎战,已有一道银光掠过,这人早应声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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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婉儿左右两鞭打翻两名套马手之时,那队突厥骑手已经追至十余步外,个个摇着马刀,分开队形,便围她而来,看这架势,似乎忌于王婉儿乃是义成公主之人,不敢冒然痛下杀手,只想将其生擒。此刻王婉儿忽然想到怀中尚有两枚救急用的烟幕火弹,二话没说,尽皆掏出,即往那队骑手中间掷去,乍然青黑夜中一团昼火现于那队骑手中间,闪熠耀眼,直刺得众人眼酸。亮光曜过,又一阵烟雾缭起,倏地将这队人全数吞没在内。突厥人从未见过烟幕火弹,人马一道猛然被耀芒摄眼,浓烟刺鼻,纷纷乱做一团,骚动之间,惊马横冲直闯,七跌八撞,业已有人劈啪坠马,更无人知道王婉儿早就抢回自己那匹战马,扬长而去,隐没于夜色,杳无踪迹。
王婉儿好不容易摆脱追兵,适才重重摔落马下一番震荡,尚有余痛,可此时又怕敌兵再至,仍不敢贻误逗留,马不停蹄一路狂奔,直至乌拉山南麓,终觉体力难支。王婉儿勒停了马,回头再看夜幕下无人追来,禁不住还是下马暂歇,一人独坐草地之上,长舒了一口气,用过食水,想再起身之时,只觉双腿酸软,原来是连夜疾驰,斗退追兵,已教她精疲力竭。如今要赶在始毕可汗精骑之前抵达隋营,乃是十万火急之事,可无奈她此时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得继续坐于地上,闭目养神,等待回复些神气体力,再继续赶路。
此时漏夜未尽,旷原辽阔,四野亡垠,王婉儿只身其中,远近无人,孤马为伴,惟闻凄凄夜风,不见半点生息,蓦然让她心生冷清寂寞,再想义成公主所托,肩担重任,前路却是迢迢险阻,顿觉这一路独行,甚是孤立无助。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初父亲命她独自渡江,前往延陵刘元进义军水寨时的样子,只是那时尚有灵机一动,在广陵渡口约上杨玄瑛同往,而如今却是呼天不应,唤地不灵,前后无援,只得自力更生,一人单骑硬着头皮走下去,想着想着,不禁又从怀中掏出那只鎏金凤钗,捏在手心,细细看来,深深想去。尽管她由始至终不愿将这只凤钗插在发梢,可这自焦山贴身带来的这只凤钗,一路揣在怀中,却更似牢牢扎在心头,每一次取出来,都牵着阵阵切痛,这一次犹然如此。王婉儿望着望着,轻轻叹息一声,又暗自担心起五原大牢中的杨玄瑛来。
王婉儿正瞧着凤钗出神,忽觉黑夜中似乎有人盯着自己,骤让人浑身不自在,直起鸡皮疙瘩。王婉儿猛然抬头,乍见不远处一个黑影如魅,若影若现,唯有一双碧眼,一动不动,透出的莹莹绿光射来,直摄人三魂七魄,教人看着毛骨悚然。王婉儿亦是大吃一惊,即便适才自己沉浸在思索之中,可也不至于如此后知后觉,此人悄无声息,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着实让人骇然,想到此处,王婉儿一下子绷紧身心,蹿立起来,将长鞭握在手中,目不转睛地对着那个黑影,不敢有丝毫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