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杨玄瑛也瞧见了鱼蔓云,二人自江都水寨一别,各自飘零一番,又在此地故人相见,自然都是欣喜异常。杨玄瑛将鱼蔓云引入屋中,彼此互说了一番遭遇。杨玄瑛在江都水寨之时颇受鱼俱罗照顾,况且鱼俱罗与她父亲杨素也是故交,此刻她知道鱼俱罗如此不明不白地含冤枉死宣城,悲叹之余,亦是义愤填膺。隋帝连连残害忠良,冤杀肱股,如今大隋朝中,前朝重臣除了宇文述紧紧巴结在隋帝身旁,仅以身免之外,几乎被隋帝清洗完毕,再想到自己父亲也是被隋帝逼死,她不禁恨恨咬牙,若非觉得自己能力有限,恐怕也早奔高阳去了。
两人一番感慨互慰过后,杨玄瑛又问道:“如今姐姐有何打算?”鱼蔓云说道:“姐姐想去余杭县投那刘元进去,随他一同反隋,为爹爹报仇。对了,听闻越公当年亦为昏主逼害,妹妹也是被他迫得无家可归,就没想过一起去投刘元进反隋!?”杨玄瑛迟疑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小妹随兄长起义,却不想因此害了兄长。小妹能力有限,这反隋之事,实在力不从心。”鱼蔓云说道:“妹妹也有一身本领,当日长江水上破那五雷阵,姐姐也是自叹不如。如今江南刘元进义军声势浩大,若我等齐心,定能推翻暴政,取那昏主狗命。”话虽如此,不过葮芦戍上一番情形犹然历历在目,刻骨铭心,杨玄瑛独居在此,每想起来,只余阵阵心痛,要她随鱼蔓云同去,确实还难下这决心。
二人又闲聊一番,直至晚间,才各自休息。是夜又是不眠长夜,杨玄瑛独自一人抱着紫鸾琵琶走出村去,坐于浣纱溪前,再回想自黎阳起义以来,破临清关、攻洛阳城、独过秦关走崤函、断云峪下设伏、避雨台上布阵,直至董杜原上鏖兵,转而又想到宛若死城的龙门镇,惨淡不堪的河洛平原。不仅如此,一路下江南来,所见皆然,百姓深陷水火,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而如今朝中又是奸臣当道,乌烟瘴气,以至鱼俱罗这些忠臣相继屈死。山河破碎,社稷飘摇,只是想到大隋乃是父亲力助先帝高祖开创,可又因父亲力助当今隋帝登基而走入绝境,她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乱绪如麻,怅然若失,杨玄瑛不禁低下头去,恰见溪水映出残月寥然,晦光黯淡,繁华终有落幕之时,当日秋夕明月清晖,早幻成水中泡影,空留追忆,她不禁又是长叹一声,抚起琵琶琴弦,仍是那一曲“阿兰若念处”。
这曲“阿兰若念处”,说的是菩萨修十二头陀行中的无诤行与寂静行,比丘当住于空闲寂静之处,身离愦闹,心离欲尘,永绝攀缘,求无上道,而此中“阿兰若处”乃是梵语,即“闲静处”,谓不作众事名闲,无愦闹处名静,亦是菩提常自观察的十念处之一。只是当局者迷,这琴音让旁人听了淡寂宁神,和缓安心,却终是不能抚慰操琴人之心魂。若说只愿求一隅安身,杨玄瑛在苎罗村内这些时日已让人心满意足,但心中尚有无限怨愤与牵挂,还教人难以斩断,虽身处寂静,可心中翻澜不断,又怎甘就此草草作终,颓废一生,不知觉间,烦心竟乱了琴律,这一曲终还是弹不下去了,杨玄瑛收起琵琶站起身来,决定明日随鱼蔓云一同出山,前往余杭县投奔刘元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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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此时由于隋帝将吐万绪列为鱼俱罗同党,将其罢官削职为民,吴郡隋军临阵撤将,士气大损,以至管崇、朱燮二人合力又夺回了延陵、丹阳,整个吴郡再落义军之手,不过江都由宇文化及、智及兄弟二人坐镇,管、朱二人还不敢造次渡江。但听闻淮南军已至宣城,管、朱二人便于延陵、丹阳沿江构筑了烽火台及防御工事,留下守兵,又重新招募军马,南下去了太湖西岸的义兴县,与余杭刘元进主力形成犄角,开始盘算起宣城,誓要将隋军赶回长江水西岸去。而另一边有王世充自告奋勇接手代办剿寇之事,宇文兄弟自也乐得留于江都烟花之地纵情享乐,他兄弟二人无心南下渡江,故此扬州一带长江两岸虽仍有两军互峙,却毫无剑拔弩张之气氛。与此同时,位于余杭县的刘元进义军主力,由于南阳一役大捷,名动江南,不仅兵将士气高涨,又有毗陵、东阳、会稽、建安各方豪杰来投,转眼义军主力又聚了十余万人马,个个磨拳擦掌,斧钺刀枪,皆指宣城。
不过此前有鱼俱罗偷渡芜湖,夺取会稽,若非钱塘潮水来的及时,险些就灭了义军,刘元进如今想来犹有余悸。虽说如今鱼俱罗已死,可他从未与这接手的王世充交锋过,亦不知其深浅,刘元进不敢再大意草率冒攻宣城,他一面遣人往宣城一带打探敌情,一面留在余杭,厉兵秣马,等待时机,以期一鼓作气击破宣城。也就在刘元进准备挥师西进之际,杨玄瑛与鱼蔓云二人前来投奔,教义军如虎添翼,更让刘元进大为振奋,毕竟其手下人马皆是平民百姓,如今添了两位隋朝贵族,其名声大振,立时于大江南北其他各路草莽出身的反王中脱颖而出,与之不可同日而语,故此前杨玄瑛于焦山打伤管崇之事,他也就不再去理会了。
杨玄瑛投了义军,与王婉儿姐妹重逢,亦是喜不自胜,看着王婉儿眉飞色舞地谈起那日钱塘大潮水淹南阳,听到生动之处,她也不禁拍手赞好,恨自己没有亲眼目睹这惊世骇俗的钱塘大潮。可想到南阳一役虽是大快人心,却成了鱼俱罗被冤杀的导火索,教人总不免一些叹惋,但千错万错,也只错在隋帝杨广残暴无道,才至忠义之士相继冤死,此刻杨玄瑛已暗下决心,不再置身事外,誓要推翻昏主,重还天下太平。
义军在余杭县待了数日,恰又逢管、朱率军抵义兴,攻宣城时机成熟,刘元进便趁着军威正盛时,纵兵出击,与管、朱共驱宣城,分进合击,打算南北夹击王世充。然王世充也算有自知之明,他见义军来势汹涌,自知硬碰不是办法,一边坚壁清野,婴城固守,另一边又派人前往江都,想让宇文兄弟乘机渡江南下,打散义军注意力,以配合自己平叛。岂料宇文兄弟自来了江都,无人管束,又恋于江都风花雪月,只是一味敷衍王世充,却迟迟不出兵渡江,这也让王世充非常着恼,若非想着还要倚杖宇文家的势力,恐怕他早已发作斥之。王世充在宣城独自懊恼抱怨之时,义军南北二路人马皆已到了宣城外三十余里,下寨扎营,眼看大兵压境,攻城在即,王世充瞧着江都宇文兄弟是指望不上了,他也只有自己设法破敌。
转眼时至深秋,北风呼啸,天气转凉。义军营于宣城外这几日来,刘元进先后遣了几支小队前去叫阵搦战,以期试探王世充底气,两军于城郊小战数次,隋军皆是大败而归。前线捷报频频传来,看来王世充也不过如此,刘元进踌躇满志,这便选了良辰吉日,南北两路人马遥相呼应,拔寨而起,倾巢而出,直奔宣城,齐攻南北二门。战争伊始,义军阵中锣鼓呐喊之声,崩天裂地,军士汹涌冲杀而来,如火如荼。这一次义军来得锐不可挡,势如破竹,城头隋兵稍作抵抗,便纷纷溃散而逃,或死或降,居然不足半日,宣城即已告破。而当刘元进带着义军趾高气昂地入城之时,才从降兵口中得知,王世充于城中留下了些老弱残兵,他自己却早于数日前带着淮南军趁夜遁往芜湖,渡回庐江去了。
王世充望风落荒而逃,又一役大获全胜,眼下宣城要塞被纳入义军克取,江左隋军显然已无力再与义军抗衡,刘元进欣喜若狂,他与管、朱二人会师于城中后,便搜罗了城中隋军留下金银,大摆庆功豪宴,尽情狂欢。是夜,满席丕酒醇浆,珍味佳肴,惹得将士个个陶醉其中,喜跃拚舞,交觥竞筹,走斝飞觞,摆出一副不醉不休模样。虽说义军经南阳之役反败为胜,又反守为攻夺了宣城,鼓舞人心,摆宴相庆也是情有可缘,可这一席宴奢华无度,纸醉金迷,教杨玄瑛见了,多少有些失望。毕竟她来投奔刘元进,也是想尽自己薄力,看到天下太平之日,可如今义军逢一场小胜,却不安抚民心,反而搜罗城中财宝大肆挥霍,他日要是真入了东西两京,个个封王拜将之时,变本加厉,岂不更难收拾。想到此处,杨玄瑛不愿逗留,暗自叹了口气,起身便欲离席而去,哪知却忽然为一人拦住去路,再一看那人正是管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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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只见管崇面泛通红,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摇摇晃晃立在面前,递过一杯酒来,绕着舌头说道:“久闻金罗刹大名鼎鼎,俺也来敬金罗刹这一杯!”说话间,满嘴酒气骚味熏面而来,直教杨玄瑛心生反感厌恶,她便推脱说道:“小妹不胜酒力,还请管大哥见谅。”管崇惨然一笑说道:“金罗刹这柄单槊,教俺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一杯金罗刹说啥可也得喝去!”话语中尤带几分怨气,杨玄瑛一听,便知他必是对焦山之事仍耿耿于怀。那日虽是误会,可确实是杨玄瑛出手过重,伤人在先,她只得强作和颜,赔礼说道:“那日小妹出手不慎,伤了管大哥,这就给管大哥陪个不是。”可管崇却摆手说道:“俺技不如人,金罗刹何错之有?今日不提恩怨,只管喝酒!”说着她一步迈上前来,就将这杯酒往杨玄瑛怀中里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