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迅猛,势大力沉,若泰山崩于前,可王世充依然镇定,神色自若,既不档架,也不躲闪。哪知眼看大刀当头而落,忽然身旁横来一只画戟,“当”一声正搁住大刀,鱼俱罗一怔,再看持戟之人,却是司马德戡。而此刻司马德戡不慌不忙,猝然发劲,一推长戟,拨开鱼俱罗手中大刀,随即断喝一声声:“着!”即横过长戟猛然一扫。正所谓拳怕少壮,司马德戡正值青壮,这一扫飞掣汹涌而至,教人猝不及防。而鱼俱罗终究已近钟鸣漏尽之年,其反应速度皆不及年青之时,他还想要侧身闪避,但还是快不过司马德戡。声到戟到,只听“啪”地一声,长戟正中鱼俱罗右臂,令他只觉一阵贯心剧痛,右手一软,大刀已脱手而落。可司马德戡得势不饶人,又反手持戟一挑,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鱼俱罗挑翻于地。周围刀斧手一见鱼俱罗摔倒,不由分说,蜂拥而上,举刀就是一阵乱斫,可怜鱼俱罗南北征伐,戎马一生,阵前斩将无数,到头来竟落成几个无名小卒刀下亡魂。
王世充见鱼俱罗授首,终于解了心头之恨,他暗自得意,但当下他却还故作无奈,于梁敬真说道:“这老匹夫负隅顽抗,下官也只好出此下策,还望梁大人见谅。”梁敬真说道:“反正去了东都,也一样是枭首,这样也好,倒省了不少事,带他首级回去也是一样。东都鱼家包括其子在内及其同党皆已落网,不过听闻鱼俱罗尚有一女不在其中,王大人可知其下落?”王世充说道:“此前于江都水寨见鱼家女儿,而后她随军一同去了会稽,不知她此刻是否在城中。”说着他转头于司马德戡道:“这事还得有劳司马将军费心了。”司马德戡收起画戟说道:“二位大人尽可放心,此事就交给卑职去办。”说着他提马就往城中而去。司马德戡一走,梁敬真唤人收了鱼俱罗首级,说道:“此地之事已了,本官也得带鱼俱罗首级回去复命。王大人既然接手了淮南军,代替鱼俱罗剿寇平叛,想必还有许多事要做,本官就不再叨扰,就此告辞了。”说罢他别过王世充,便启程回去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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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充送走了梁敬真,当下他斗倒了鱼俱罗,不仅报了当日江都水寨之耻,又夺了淮南军军权,也算心想事成了,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他这便率军大张旗鼓地入宣城而去。而与此同时,鱼蔓云与宇文博二人正在西天目勘察地形,两人攀上仙人顶,放眼眺去,东南形胜,浙西群山峰峦起伏,重岭叠嶂,茂松修竹,林海苍茫。此正值秋高气爽之际,万里晴云,天净如洗,遥遥东望,竟可依稀瞧见钱塘水蜿蜒穿梭其中,迤逦东去。鱼蔓云看到此处,不仅一番感慨,此时再回想当日钱塘大潮水淹南阳,犹有余悸,于是她说道:“吴会一带民间传闻,说这钱塘潮水乃是伍子胥冤魂所驱。那日观这潮水,惊世骇俗,如今想来,方知伍相沉江怨恨之深。不过总算老天有眼,夫差逼死伍相,终致吴国为勾践所亡,伍相泉下有知,也该安心瞑目。”宇文博叹声说道:“在下幼年也听过些关于钱塘水之传说,当日亲眼目睹,确实是百闻不如一见,教人叹为观止。只是不知道伍相这份怨恨,究竟是夫差不听其言,将其逼死之恨,还是阖闾收留重任之恩难以回报与吴国亡国之怨。”鱼蔓云说道:“阖闾与伍相有恩,关那夫差何事,况且伍相乃是楚国人,吴国存亡又与他何干?这怨愤自然恨的是夫差昏庸拒谏,自断肱股。爹爹也是,当今隋帝无情无道,远胜夫差,爹爹又何必守着先帝那些早已做古的恩情,替这昏君卖命。待这吴会之事平息,定要劝他远离朝廷是非之地,寻个如此青山绿水的地方,过些清净日子,颐养天年。”宇文博听罢,不禁又想起当日会稽山中杨玄瑛之言:“如今大隋也是山河凋零,眼看就要步那南朝后尘,宇文将军一心护隋,难道就没想过到头来多半还是一场空吗?”“此处犹若五柳先生笔下桃源仙境,没有俗事所扰,宇文将军就不想在此处过些自在逍遥日子?”秋夕月下,浣纱溪前一番景象又浮现出来,他心中不禁泛起涟漪。可转念又想到两朝隋主恩惠,何能负之,他这便说道:“南阳新败,平灭吴会之事尚需从头再来,我等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大帅担心。”鱼蔓云叹了口气,点头称是,二人便一同下仙人顶而去。
宇文博与鱼蔓云二人下了西天目,径直回城,途经宣城辖地宁国,忽然见鱼家老奴自宣城方向仓惶而来,一见他二人,他立刻扑倒在地,声泪俱下,泣不成声说到:“大小姐,不好了,皇上说老爷要造反,抄了东都大少爷一家,老奴尚幸逃脱,闻得老爷正在宣城,便想去那报信,哪知刚到宣城城外,却见老爷他,他......”鱼蔓云大惊失色,慌忙问道:“爹爹他如何了?”老奴涕泪纵横,悲声说道:“老爷,老爷已经遇害了。”鱼蔓云闻言,气逆攻心,两眼一黑,翻下马来,竟闷绝过去。
是夜鱼蔓云大呼一声:“爹爹!”惊回噩梦之时,正在宁国驿站客房之中,宇文博与老奴皆一旁。鱼蔓云强忍悲痛,又问了老奴此中细节,知道父亲不仅枉死宣城门外,传首东都示众,而鱼家包括她大哥在内,业已被满门抄斩。想到父亲劳苦一生,功勋卓着,最终却落如此下场,直教她五内俱崩,痛不欲生,任宇文博与老奴二人如何劝慰,仍是克制不住潸然泪下。
鱼蔓云哭到伤心之处,猛然一咬牙站起身来,顺手绰起自己把柄花枪,就往门外冲去。宇文博见状,赶紧将她拦住说道:“鱼姑娘这是作何去?”鱼蔓云发指眦裂,咬牙切齿说道:“哼!这还用说,去高阳杀杨广这个狗贼,取他人头来祭我鱼家满门冤灵!”说罢用手使劲一推宇文博,不料根本推他不动。而宇文博又岂会见她前去送死,忙说道:“鱼姑娘切勿冲动,这事其中怕有隐情,还是先回宣城打听清楚再说。”可他话音刚落,老奴在一旁连忙说道:“万万不可,城内已在通缉大小姐,此时回城,岂非自投罗网。”鱼蔓云啐一声骂道:“你看,此事还有何隐情,那狗皇帝分明就是要斩草除根。宇文将军放心,小妹知道将军有恩情要还,有功名要取,自然不会连累将军,还请将军让开,小妹独自一人去便可。”宇文博仍拦在门口,说道:“圣上身边禁卫,高手如云,鱼姑娘鲁莽行事,恐怕连圣上之面都没见着,就送了性命。”此时老奴也同将鱼蔓云挽住,一同劝道:“是啊,大小姐,老爷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看见大小姐出事。”
确实以鱼蔓云一己之力,欲闯禁宫寻隋帝报仇,简直就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如何可能成功,想到此处,鱼蔓云不禁哇地一声,哭得泪迸肠绝,竟丢下手中长枪,向宇文博怀中扑去。鱼蔓云这副楚楚可怜之状,又怎叫他狠心闪身避去,宇文博心中慌乱,六神无主之际,只得任由她扑入胸膛。一刹那,衣襟为热泪浸湿,贴住了胸前皮肤,还透出她吁吸抚揉生暖,酥人筋骨,又溢满她发梢兰泽蕴芳,沁人肺腑。软玉依偎于怀,腻云摩挲于面,直教人神醉魂迷,意乱情狂,宇文博呆立于地,已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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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鱼蔓云在宇文博怀中哭得直至泪干,忽又将他一把推开,抹去面上泪痕说道:“今小妹无家可归,留在此处亦不是个办法,也会连累将军,这就告辞了,将军莫再阻拦。”宇文博放心不下,问道:“鱼姑娘今后有何打算?”鱼蔓云恨恨说道:“宇文将军放心,小妹不会如此莽撞直奔高阳,这条命定要留着,终有一日取杨广首级来告慰爹爹在天之灵。”事已至此,宇文博知道已难将她留住,况且看她已冷静下来,应不会再意气用事,于是宇文博叹息而道:“既然如此,鱼姑娘自己保重,在下这就回宣城,定把此事来龙去脉给查个水落石出,于大帅在天之灵一个交待。”鱼蔓云淡淡一笑说道:“宇文将军不必如此费心。小妹知道将军一心护那昏主,想必你我终有一日要刀戈相向,届时小妹定不会手软,将军也无需顾念旧情。”话都已说到这个份上,宇文博也无可奈何,他只得送走鱼蔓云与鱼家老奴,独自一人神情恍惚地回宣城而去。
待宇文博回到宣城,方知王世充携淮南军驻入城中,已接手鱼俱罗处理吴会叛乱之事。这王世充当日在江都水军大寨外也有过一面之缘,宇文博便去寻他,想要把鱼俱罗之事问个明白。可见面之时,不待宇文博开口,王世充便掏出一封书信递来说道:“南阳之败,令尊甚是担心将军安危,知道下官来宣城,便托下官带来家书一封,还请将军过目。”宇文博接过书信,打开一看,确实是父亲宇文述亲笔所书,信中除了就南阳之败抚慰一番,主要还是说明鱼俱罗之事乃是隋帝授意,自己也是无可奈何,且皇上又最忌前朝老臣结党,叮嘱让他千万不要过问,免得连累宇文一家,最后还说了王世充接手江南剿寇,让他尽心全力辅佐王世充平叛之事。宇文博看罢,正欲说话,王世充似乎已看破了他的心思,叹息一声,惋惜说道:“大理司直梁大人奉命带大帅回东都候审,怎知两人一言不合,大帅大打出手,梁大人便只能着人将其就地正法,此事下官也是爱莫能助。”说着又是连连摇头叹惋可惜。宇文博知道此事其中必有蹊跷,可也无计可施,只得暂且作罢。
再说鱼蔓云突逢丧父,又遭灭门,心中悲痛之余,一片茫然,她离开了宁国驿馆,亦不知何去何从,独自骑在马上,任由老奴牵着马缰背着宣城方向,往东南而去。两人一骑眼看又要到那西天目山脚,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快马蹄声。鱼蔓云循声回头望去,只见烟尘中驶来十余骑隋兵。老奴见状,慌张说道:“不好,这些隋兵恐怕是冲大小姐而来啊。”鱼蔓云这才想到自己已是被朝廷通缉之人,可为时已晚,隋兵显然已经瞧见她二人,加鞭策马奔了过来,而为首一人手中持着一把方天画戟,正是司马德戡。隋兵追近,老奴着急说道:“来不及了,大小姐先走,老奴去引开那些隋兵。”这老奴来鱼家之时,鱼蔓云尚未出生,也算是看着她长大,感情堪比亲人,鱼蔓云何忍撇下他一人逃去,当即说道:“要走一起走!”说着俯身一把将他提上马背,便往西天目深山老林奔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