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下等侍奴自谦时,才贬低身份自称为奴,这往往是勾栏中、或是有过之人的自称。
那站着的小郎,是自重华门当值,负责打理这些花叶碧丛的二等侍奴,有时也会管教一些新来的小郎,他名叫风信,向来很是严苛。
风信听了他的哭求,连眼神都不波动一下,抬脚把道淇踹开,冷笑道:“还当自己是什么有面子的人呢,哭两声倘若有用,也不必有那么多人依刑受罚了。这事要是让兰君千岁知道了,要了你的命事小,糟践了我们的名声事大。”
他抬起手掌抽了道淇一巴掌,随后正要前去禀报时,忽地看见前面的菊丛中进来一个人,衣着精致,贵气不凡,但年纪不大,眉目间有一点儿傲。
“吵嚷什么,”百岁是奉了晏迟的吩咐过来的,装作未见前情的样子扫过一眼,道,“这是怎么了?”
风信见是元君千岁身边的人,知道这位在宫中现下的地位,表情稍稍一变,正待叙说时,听百岁开口道。
“修理花木这事做得不好,也就罢了,何至于这么苛待。如若你心里厌烦,我打发他去承乾宫扫地抱薪,都使得。”
他像是没看见地上的东西似的,伸手把跌坐的道淇拉起来,将人带走了。
那边儿的风信还未说上一句,只觉得承乾宫这样的美差事,竟也轮得上一个这样的人去,心里有些不快。
停在中途的晏迟等了一会儿,见百岁将人领了过来,近前望见时,才看到道淇身上、手上确有些伤痕。他看了片刻,问道:“……你主子呢?”
他心中其实已有预感,那纸钱元宝不会是烧给别人的,故而问此话时,并不期望有更好的回答。
事实也正如此。
道淇哆哆嗦嗦地诉说了来龙去脉,见晏迟沉默不语,便忽地扑过去扯住他从辇边露出来的披风一角,断断续续地念叨:“我知道……我知道千岁您是个好人,我……我们郎主那夜从雨里回来,便说您……您是好人,都是东吾良卿害他的……”
晏迟心中突地一跳,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稍稍伸出手将衣角从他手中扯出来,闭目向百岁吩咐道:“他以前是做一等侍奴的,你让他捡会做的活儿安排,就别在干这种事情了。”
他的意思是,稍微找一点轻省的事情安排。他对江情虽无恨意,也不会因其过世而觉畅快,但也没有心胸宽广到将这个人放到内室里伺候,心怀旧主之人,往往难以侍奉二主,何况这一位是江情的陪嫁。
百岁应了声,让他跟在辇座后方随着,回承乾宫。
晏迟正想着道淇说得那句“都是东吾良卿害他”,脑海之中思绪纷繁,想到东吾那几次任性吵闹,试探底线,想到他素日里的平和乖巧,天真动人,即便至今未受宠幸,竟也丝毫不顾虑。
许是这提了名字便管用,晏迟刚到明德殿,便见到二门守着的燕飞女使伸手比划了几下,意思是有人来探望了。
晏迟刚下辇,前方的门帘便有人掀开,东吾从里头冒出来,仍是褐色的长卷发,发间缠着五色的绳结。他眼睛透亮清澈,嘴唇微红,肤色泛着一种带着暖意的白皙,他脸上带着笑,语调很清晰,出现在深秋初冬的世界里,宛若枝头上始开的花。
东吾处处都是俊俏的,满溢着少年气,此刻正披着一个软绒披风,跑过来抱住晏迟,高兴道:“我看了焕儿了,怎么这样好看?陛下一定特别喜欢。”